黛玉才点点头,缓缓将一番话说来。
黛玉说道:“先前,扬州送信的人来到之后,宝哥哥本也在场,听了消息,只是安慰于我,后来便自回去歇息了,当时他也知道我甚是难受,然而却并没有说什么要陪我去扬州的心思,……没想到第二日一早上便来,说要跟着我去,他的性子虽然有些急躁鲁莽,但我知道,他这屋里,袭人姐姐你是第一个稳衬的,他又最听你的话,因此绝对不会就如此贸然而去同我说那念头……既然他去了,自然你是知晓的。”
花惜一听这个,心头一震,想道:“人道是黛玉聪明,果然如此,竟也想到那事不是宝玉自己意动么?”
黛玉便看着花惜,说道:“你也别心惊……后来宝玉带了你们两个,你一路上,乃至到了我家里……对我又是那样……我却不是铁石人,自然知道你是个好的。且你跟晴雯能陪着他去,我高兴还来不及……说句不中听的,这一番,若是没你们跟着,父亲,恐怕也就……”
黛玉说到这里,眼睛又红,掏出帕子来,擦了擦眼角,说道:“这番话我自是谁也没说过的……自母亲去后,父亲郁郁寡欢的,叫我来这里住着,我起初不明白他的心意,只觉得大概是他嫌照料我有些麻烦,然而此番归家,这一场生离死别,什么也撇开了,倒是叫我明白了,父亲并不是嫌我麻烦,倒只是因为没了母亲,他一个教导我不像话,便忍痛……想叫我亲近祖母,好有些‘天伦’之意,乃是为了我好。”
花惜听到这里,便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姑娘倒是想开了……所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林姑老爷,是个内敛之人,纵然心底爱姑娘的,却不会轻易说出来,这也是人之常情。”
林黛玉说道:“正是这个意思……我先前还有些怪父亲,因见他对我冷冷的,故而我也对他冷冷的,这一番回去,他对我甚是疼爱,一反常态,我才知道他的心思……”黛玉擦了擦泪,说道:“起初父亲不肯就医,我不知哭了多少回,后来他忽地改变主意,我虽则高兴,却有些想不通……直至临行之事,父亲向我,问起袭人姐姐。”
花惜一惊,连晴雯也觉得惊愕,花惜便说道:“姑老爷为何问我?”
黛玉说道:“倒是没怎么说,只同我说,袭人姐姐是个细心的……又说,以后若有什么难决之事,叫我跟袭人姐姐商量……我也觉得古怪呢,回来路上,想来想去……”
花惜听黛玉低声,却不说出,不由地有些紧张。黛玉想了想,却轻轻咳嗽一声,说道:“我有些渴了。”晴雯呆了呆,说道:“我给姑娘倒杯茶。”黛玉说道:“劳烦了。”晴雯便急急出去了。
黛玉回头,见晴雯走了,她才低声,同花惜问道:“我心里想来想去,——是不是袭人姐姐曾对父亲说了什么?”
花惜听了这话,心头惊得颤了颤。此刻她一颗心七上八下,那晚上的事,她瞒着晴雯跟宝玉,他们两个都不知,或者,其他人都不知,此事只林如海跟她知道而已……却没想到,林黛玉竟因林如海一句话,想到林如海之所以回心转意是因有人同他说过什么之故……
花惜本不想卷入这其中的事,林如海一事,不过是“偶然”为之……若不是那晚上她焦灼的怎样也睡不着,眼前总浮现黛玉临死之态,她也不会贸贸然到跑出去……从而得了一场病了。没想到那事之后,林如海偏又对他托付了黛玉,她虽然答应了,却也是有口无心而已……但此刻,若是跟黛玉说了自己真的曾做过……那么就再也逃不掉了。
花惜本是想心口胡诌一个,然而望着黛玉看着自己的双眼,她叹一口气,鬼使神差说道:“姑娘什么都知道了……那不过是……我一时多嘴。姑娘万别跟别的人说。”
黛玉听她果然承认了,便伸手,牢牢地握住花惜的手,一瞬间泪落如雨,说道:“如此说来,袭人姐姐你便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花惜一时慌张,说道:“姑娘,快别这样。”心里不由地惭愧……当初她只想明哲保身,倒不是蓄意要去点林如海的。
黛玉哭道:“多亏了袭人姐姐,父亲才免于一死,我也不至于孤零零地一个了……”花惜见她模样,很是心酸,却只说道:“姑娘,这也是姑娘命好,姑老爷命不该绝,……嗯,必有后福的,姑娘快别哭,叫人看到就不好了。”黛玉忍了泪,说道:“你放心,此事我谁也没说过……方才也是担心你不曾对晴雯说过,故而先叫她出去了。”
花惜点点头,又掏出帕子,替黛玉擦泪,此刻心头又是酸楚,又是庆幸,说道:“姑娘……我一时多话……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姑老爷自己聪明,想通了事情……跟我倒是没大有干系,姑娘既然知道姑老爷疼爱姑娘的心思,以后就好生地,别再哭了,姑老爷若是知道,也不放心的。”林黛玉点点头,眼睛红红地看着她,说道:“方才我看你哭的那样,心里也酸酸地,此刻又说到父亲,想到差一步阴阳相隔……因此忍不住,其实自从扬州归来,我便很少哭了呢,前日见了老太太,老太太倒说我比先前胖了些,你看是不是这样儿的?”
她边说着,边展颜一笑,略带娇憨之态,花惜见她笑中带泪,心里格外怜惜,却也替她高兴,说道:“当真面色都好了些,姑娘总是如此就好了。”
正在此刻,晴雯送茶进来,黛玉便端了茶,喝了口,又说了几句话,叮嘱了花惜好生养病几句,就起身,依依不舍离去了。
晴雯便替花惜将黛玉送了,回来后,便望着花惜,花惜被她看得不自在,忍了半晌,说道:“你只管望着我做什么?”
晴雯黑白分明的眼看着花惜,说道:“你少当我不知道……方才林姑娘在那节骨眼儿上指使我去倒茶,跟你说了什么体己的话儿了?”
花惜见这蹄子竟然也是伶俐如斯,无法隐瞒的,心头暗暗叫苦,便思量着是要同晴雯说好,还是不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