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立时给李家捎信,不一会儿,李大牛便奔了过来,欢喜地搓着手,但又不敢太亲近,见了石咏小哥儿俩直行礼:“两位爷到了!”
石咏见了李大牛的态度,还没闹清是怎么回事儿,就听村里已经有人在议论:“看看,这就是上回来我们村石大爷,人家现在已经在京里做大官了。”
石咏无语:他是个头上顶着“幸进”两个字的从六品,京中像他这样的小吏一抓一大把,可是一出京,这还没到半天的路程呢,人家已经说他是“做大官儿”了。
一问之下,李大牛才说了实情:原来帮李家送信的人先去了红线胡同,没找到石家,一问才知道石家的新地址。红线胡同的邻居都说石家的哥儿当了大官,才搬走的,李家信以为真,所以此刻才会待他这样恭敬。
石咏赶紧说了实际情况,李大牛却战战兢兢,恭敬不改。好在李家其余几人待石家哥儿俩依旧亲热。石喻一见到庆儿,两人就跑到一边商量着上树掏鸟蛋去了。陈姥姥带着外孙女儿喜儿迎了出来。李陈氏则据说在忙着做吃食的事儿,分身乏术,请石咏见谅。
石咏便猜这李家人已经开始忙着些副业了。果不其然,李大牛见了石咏,就先带他去新买的荒山那里。
石咏听李大牛一路走一路说,知道李家已经开始采伐荒山上的毛竹,卖给南边修园子的工匠做脚手架用。
“不可一次伐尽,要讲究伐竹的次序,间隔着留些向阳的空地出来,来年又有新竹生出,这门生意,就还能做得下去。”石咏指点李大牛。
李大牛连连点头,表示他都记下了。李家在清明之前,已经采了大约两成的毛竹,清明之后这里的竹笋见风长,眼见着新的一茬儿已经长起来了,郁郁葱葱,极是茂盛。
石咏看过,心想:这荒山没人打理,和有人打理,就是不一样啊!
他又问起李家的生计,李大牛摸着后脑,只说“好多了”。
李家如今确实轻省多了。原本他们只赁五亩地,一大家子这么多人,劳动力有富裕,收入却没那么多。经过石咏点醒,李家如今开始做些副业,往修园子的那头卖点儿吃食,生意还可以。他们也照着石咏的指点,也养了些鸡鸭,只是鸡鸭还没怎么敢多养,往后收成如何,也还瞧不出。但是据李大牛算过,他们从明年开始起,付地租和丁银已是毫无压力。
“这就好!”石咏也很欣慰,可是他看见李大牛欲言又止的样子,晓得李家人还另外有话要对他说。
看过荒山,李大牛将石咏迎回自家去用午饭。这时候李陈氏也在,见到丈夫回来,连忙去扯丈夫的袖子,挺不好意思地对石咏说:“不知道大爷今天到了,实在是没准备。家里细面没了,就只有绿豆面和黄豆面,怕大爷和二爷吃不惯。要不我现在去王家借些来?”
石咏听见李陈氏的话,奇怪地问:“细面没了?”
李大牛夫妻俩一起应了声:“是啊!”
他们口中的“细面”,就是通常吃的白面。寻常庄户人家,吃大米白面的时候少,大多数时候吃粗粮,绿豆面、黄豆面、黍米面……都要比细面略便宜些。尤其是这个时候,青黄不接。倒也不是说李家全然买不起细面,而是细面不容易买到。
“不用不用!”石咏连忙止住李陈氏,“这真不用。我和弟弟,平时在家里也是吃惯杂粮的。”
李大牛夫妇都觉的石咏随和好说话,彼此对视一眼,心里的忐忑又少了些。
李陈氏当即准备去做午饭,一面收拾一面向石咏抱怨:“不止咱们这村里,就连镇上,细面也难买。外头工匠有些嘴刁的,吃惯了细面馒头,再改用粗粮做,他们便不乐意了。”
李家如今给南边修园子的工匠们做些吃食,主要是李陈氏做馒头,偶尔炒几个小菜,李家的姑娘喜儿每天帮着母亲张罗。
石咏当初的估计有误,现在园子刚刚动工,到这里来干活儿的大多是寻常工匠,身上没几个钱,鸡鸭鱼肉什么的都还谈不上,每天吃馒头挟一星儿肉菜就够了。可就是这样,这些工匠们都还青睐细面馒头,不喜欢粗粮。
石咏挠头,说:“不对啊,绿豆面,绿豆面烙的饼子,那才真正好吃啊!”
他倒是想起了现代的煎饼果子,据说最正宗的煎饼果子,就是只用绿豆面,根本不掺白面的。
“真的吗?”李陈氏双眼一亮,想要向石咏请教。
“这个容易,李婶儿,你去将绿豆面调成薄糊,我告诉你怎么烙这饼子。”
李陈氏大声应了,起身就去取水和面。李大牛则在一旁搓着手傻笑。他心里就只一个念头:石家哥儿是在京里做官的人,他说好吃的,铁定好吃。
果然,石咏指点了李陈氏在一口平底锅上摊了薄薄的饼子,然后在饼子上打个鸡蛋,待鸡蛋稍许凝固了,再将饼子整个儿翻过来继续烙。李陈氏做惯吃食,手上有一层厚茧子,一点儿都不怕烫,直接拎起面饼就翻面,看得石咏也是暗暗佩服。
少顷一个饼子烙得,李陈氏依石咏所说,涂上酱,再撒上一层葱花儿,折成个方形之后再对折,随即盛出来递给石咏。
厨房里,则早已弥漫着一股子新鲜鸡蛋的香味儿。
石咏趁热尝了一口饼子,点头道:“就是这个味儿!”
绿豆面比起细面,面筋要少些,做馒头缺了韧劲儿,但是做烙饼就比较脆。李家因最近养了鸡,庆儿他们就负责在山上的鸡舍附近到处捡鸡蛋,因此鸡蛋也是不缺的。
石咏:好生思念油条和薄脆啊!
烙一个饼子,也费不了多少豆面。李陈氏转眼间又烙了一个,递给李大牛。李大牛原本心里还埋怨媳妇儿,鸡蛋那么精贵,给他的那个饼子,就别搁鸡蛋了吧。可是饼子托在手里,香味儿就直往鼻子里钻,李大牛实在没忍住,三口两口,就将饼子吞了下去,傻愣在当地,怔了半天才问:“这真是……绿豆面么?”
石咏笑着说:“这里头若是能再裹上根油条,或是炸得酥脆的薄面饼,都是好吃的。”
陈姥姥进来,也从女儿这里取了一块新出锅的饼,尝了之后直点头,说:“最好还能裹根大葱。”
陈姥姥祖籍是山东,山东大饼卷葱,是最道地最自在的吃法。
石咏点头赞成:“爱裹什么,就能裹什么。”
他又随口指点:“其实也不一定完全用绿豆面,别的面也可以掺进去试试,但是绿豆面多些烙出来的饼子最脆。这个李婶儿可以斟酌着办。”
“面饼上涂的甜面酱,我也见过有人加辣子的,还有人往里加腐乳、韭菜花儿什么的,总之涂一点儿容易提味儿的便是。上头除了撒葱花儿之外,还可以撒香菜、芝麻……总之按各人的口味来,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旁边李大牛兀自木楞着回味刚才品尝到的好味道,李陈氏听了石咏的话,已经暗暗记下,心里自有了些打算。
石咏自己是没这个打算在这个时空里靠吃食发家致富的,毕竟不擅长,也没这个心思。可是李家人淳朴热情,石咏便乐意指点他们一二。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李家日子过得轻省点儿,地租能及时足额地交,对石家也是件好事儿。
转眼间大郎二郎从田里回来,见到石咏,都是很兴奋。
早先听说大郎说了媳妇儿了,石咏没忘了给大郎捎上一份薄礼,笑道:“恭喜恭喜!”
大郎在一旁立着,挠头傻笑。
可是他身边的二郎,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那边庆儿带着石喻回来,两人却没掏多少鸟蛋回来,各自捡了一兜鸡蛋,都是李家散养的鸡下的。陈姥姥忍不住笑道:“早两天还在愁这鸡蛋多起来了怎么办?今儿石家大爷就来咱家指点了。”
若是李家能给南面修园子的工匠做石咏教的这种煎饼,哪里还会怕鸡蛋没销路?
李家人想通这一点,都是开心的。李家的女性都是心灵手巧之辈,当即继续为石家哥儿俩张罗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