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十三爷!”石咏点头应道,“赵老爷子馈赠,我卖是绝不敢卖的,但正好可以拿出来造个势。”
外头那十间休息室板壁上所挂的,大多是早先赵老爷子赠给石咏的名家字画。石咏并不打算发卖,但是却舍不得这些画作长久搁在箱子里无人得见,正好这次有机会,便干脆拿出来,挂在众宾刚进来时休息的地方。
这样做的好处,是带给人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叫人认为此次“拍卖”竞购的书画和其他古董,并不在这些事先展出的画作之下。
当然了,石咏还挟带私货地挂了两幅郑燮的字画在这里,就挂在当代名家石涛的画作之下,一幅是他前几天刚得的竹石图,一幅是他早年在扬州得的。石咏深知,这么多前来参加“拍卖”的人里,总有那么几个懂行的,看见这两幅,晓得其中的价值,自然会去打听“郑燮”此人。
几个人又等了一会儿,忽听外面热闹起来,有人欢呼鼓掌,也有人无奈叹息。
“这是‘扑卖之戏’,”石咏见两位皇子阿哥都扭头看着他,便将这游戏的规则一一解说,“二十两银子抽一次,总归不会让您落空的。”
“嘿,这扑卖之戏,”十六阿哥啧啧地称赞,“你怎么想出来的,眼下闹得爷也想出去抽一回,试试手气。”
石咏与薛蟠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笑。
这“扑卖”的法子,固然是薛蟠向石咏科普的,但是将其改成抽签有奖购物,却是石咏的主意。用来吸引人的噱头自然是后世那种“人人有奖,绝不落空”的说辞,真正的目的则是将薛家原先准备拍卖的那些“死当”用这种有奖购物的方式都给转卖出去。
原本薛蟠和石咏所预想的“拍卖会”,所卖货品价值都不算太高,然而十六阿哥突然这么横插一杠子,他们原先的打算便落空了。薛蟠那里什么都好说,然而石咏却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位又出钱又出力的“呆霸王”,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折儿,将薛家当铺里想要变现的各种各样零碎首饰古董玩器,一起都卖出去。
石咏事先计算过所有一等奖至末等奖的价值,算了个大致比例,命人按照这个比例将竹签涂成五种颜色。如此一来,这抽奖结果便会大致遵循概率,将“扑卖之戏”的成本控制在他们所期望的那个水平。
现场到了三百名持着请帖的人,就算是每人抽上一回,这一场的流水便是六千两。更何况有不少人抽中了松鹤楼的席面之后,想改改手气,便会一抽再抽。他们抽签不用掏现银,便越发没有节制,若不是主家规定了每人最多只能抽五次,只怕就会无止境地抽下去。
十三阿哥听了石咏的解说,也忍不住笑道:“我原本还担心,茂行这法子不是人人都会买账,可这样看起来,你这第一阵就打得不错啊!”
石咏赶紧笑,谢过十三阿哥的夸奖。其实这也有些小花招在里头,他事先吩咐过伙计,但凡有人抽中了三等以上的货品,就让伙计大声将这名号报出来。抽中四等和席面的,报的时候便会放轻声音,顾及宾客的颜面。这样一处理,果然有效。人都是这样,但凡听说了别人能中,便也觉得自己能中,再见了人人都趋之若鹜地买,便也不甘落于人后。
二十两银子,平时庄户人家能过上一年。但是在这些豪门大户眼里,便是九牛一毛,便花上百两也没什么。于是乎这场拍卖会还未开始,已经叫石咏他们拢了万两银子回来。
这“扑卖之戏”还有意外收获,未时三刻之前,休息室这边稍许起了些争执,很快便有人被请了出去。同时有薛家的管事来这边回报,说是早先发现伪造请帖的人终于被找到了。
早先所有宾客进场的时候,在松鹤楼门口登记的管事就发现了,出现了编号重复的请帖。待管事发现不对的时候,持着“李鬼”请帖的人已经混了进去。
早先放出去的三百张请帖,全部有编号,一一在案,稍许一查便能查到那张是给庄亲王博果铎府上送去的五张帖子之一。
薛蟠当即传话给各位主持这“扑卖之戏”的伙计管事知道,命人只消见到这个号码的帖子便立即将人请出来。果然,很快便找到了两人同时持这同一个编号请帖的,偏巧这两人还认识。
这明摆着就是事先串通好了,得帖子的人又让自家亲朋仿制了一张帖子,将人一起带到松鹤楼来,并且让持“假帖”的人先进,持真帖的人再来的时候,管事便不好拦着不让人进。持假帖的人则早早进去,混在人堆之中,一时半会儿也抓不出来。
只是这位做假帖子竟也做得如此懒惰,上头的编号竟照抄原版,叫人一对号码便认出来了。
十六阿哥认得这两位,一个是庄亲王博果铎府上的大管事,一个是庄亲王一系的旁支子弟,早年在京里做木材生意的。十六阿哥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回去跟你们老王爷说一声这事儿,就说爷……知道这事儿了!”
就因为是内务府奉皇命办差,才会由十六阿哥亲自将各王府的帖子送上门去。若是连这点都看不透,就别顶着王爵在京里混了。就这样,庄亲王博果铎竟然也能纵容手下,想出来这种丢人的手段,照顾旁支子弟。
那名木材商人吓得浑身发抖,赶紧拜过十六阿哥与十三阿哥,反复致歉,说他实在是不知那帖子是“假货”,然而十六阿哥问他是如何得来的那张帖子,他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相反,庄亲王府的大管事大约知道十六阿哥难为不了他,态度一直非常沉着,一言不发,只挺着腰板儿,无论十六阿哥说什么,他都不管不应。
十六阿哥对庄亲王府也头疼得很,他除了回头在皇父面前告小黑状这一个法子之外,也的确是没法儿将庄亲王的人怎么样。最终他只是将那名持假帖的木材商人“请出”松鹤楼,而王府管事则只能任其留下。
待这件事处理完,已经到来申初。一出好戏终于即将上演,十六阿哥站起身来,有请十三阿哥:“十三哥,一起上去观礼吧!”
他自然而然地伸手将十三阿哥的手臂一扶,直到十三阿哥起身站稳,才就此松开。十三阿哥感激地看着弟弟,十六阿哥自己却没注意到。
他此刻满心的没有把握,心想:二百万两的缺口,石咏张罗的这一回,有机会能替他填补上一半么?
第158章
当晚的“拍卖会”, 由薛家一位极伶俐的掌柜主持,拍卖分成两个部分, 一部分是明标公开竞价, 出价最高者得;另一部分则是暗标, 由各竞购之人写明标价, 封入信封,一起呈上等候开标,亦是价高者得, 但是却不会公开中标价格, 只会宣布最终买主。
众人一上三楼,便见到大厅最前面放置着十余只花梨木方几, 每只方几上都放了一件文玩古董, 外头罩了个玻璃罩子。
如今大户人家已经开始渐渐都安上了玻璃窗,人们对于平板玻璃已经不觉得有什么稀罕, 可是做成这样四面透明的玻璃柜, 还是头一次见。
放置在这些方几之上的古董大多是在名录里附了图样的, 人们此刻围上来看,与其说是看实物的,倒不如说是来看着玻璃柜的。但是待人们一入席, 便立即有伙计上来, 将这些东西全部撤走。旁人都知道,这些就是等一会儿暗标拍卖的标的。
接下来是明标公开竞价,薛家那名掌柜口齿清晰,当下又将这规则说了一遍, 由底价起,往上加一定金额喊价,喊价的时候只需举自家带来的请帖即可。最高价喊出,主持问过三遍,落锤便算成交了。
掌柜说过一遍,见无人再有疑问,当即宣布开始。一开始竞买的几件古董与书画,都是用来暖场用的。底价的设置都比市价低了三成。
头一件是一只宣德年间的苏麻尼青大瓶,就是后世常说的“青花”盘。宣德瓷有个说法叫做“诸料悉精,青花最贵”,再加上这只苏麻尼青大瓶釉色纯正浓艳,器型美观,是宣窑精品。底价银一百五十两,着实非常便宜。
掌柜当即开始叫价,旁人则大多还不知这流程具体如何运作,大多观望一回,因此场中只有寥寥数人举“帖”应价。
掌柜从一百五十两开始叫价,渐渐叫到二百二十两,场中便仅有贾琏一人依旧举着手中的请帖。那掌柜早先得过石咏的吩咐,知道头几轮喊价一定要果断,当即将锤一敲,大声道:“恭喜这位爷!二百二十两,您……得了!”
他这话说完,立即改小声感叹了一句:“二百二入手一只苏麻尼青瓶,这实在是捡了大便宜了。”
此时场中一片寂静,众人将掌柜的话听在耳中,片刻后全场几乎是“轰”的一声,人人开始议论,这么竟能如此便宜的?
贾琏则笑盈盈地起身,拱手向前面作了作揖,算是谢过掌柜恭贺。他脸上的得意提醒了旁人,若是再迟疑,便只有教旁人将便宜抢了去的份儿。也因为这个,第一轮之后,不少人已经从原本的袖手观望,转为跃跃欲试。也有好些人当场打开了名录,翻找自己感兴趣的那几件器物。很明显,他们是有所准备,奔着东西来的。
接下来是一只直径尺半的定窑冬青瓷大盘,这样大的物事,从宋代保存至今,已是不易,底价就已有二百五十两,最后是叫到六百五十两成交的。
两轮一过,人人都熟悉了这个明标竞价的过程。竞争也立即开始加剧,掌柜喊价之后,往往会加价加上十几轮,才会有人竞得所拍之物。
贾琏手快,除了那件苏麻尼青瓶之外,还花八百六十两得了一件元代的剔红漆器,捡了两个大便宜。之后他便发现渐渐赶不上旁人叫价了。
大约是被此起彼伏的加价声所刺激,不少人渐渐感出血行加速,手中的帖子举得越发频繁。与此同时,也出现了一些“别苗头”的情形,就是两人互相加价,互不相让,你追我赶,直到一方败落,另一方便如打了一场胜仗似的,趾高气昂地将自己的请帖编号报知伙计们知道。
钱……好像开始显得不值钱了。在这拍卖场的气氛之中,古董字画的价值好像因为旁人的存在而节节攀升。有些时候人们不知买这些究竟是因为自己觉得值这个价儿还是因为旁人觉得它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