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下本朝兵部有两位侍郎,一位葛惊鸿,另一位杨侍郎,年事已高。
赵黼所记不错的话,杨侍郎将于半年后请辞,继任者,是现任的兵部主事隋超。
隋超乃山东人士,因外出游学之故,不免疏慢了家中,发妻因操劳过度早早亡故,只有一个妹子伺候父母。
等隋超考中科举之后,父母也因年老体弱相继离世,隋超便将妹子嫁给当地一名小吏。
后来隋超入了兵部,声名鹊起,他的妹夫——这名小吏因先前曾进京过两趟,着实羡慕天子脚下的风光。且又自觉在当地碌碌无为,又贪恋京城繁华之地,便百般撺掇娘子,终于选定某日,上京投奔隋超。
这一赌果然赢了,他们两口子上京之后,隋超于半年后从主事升为兵部侍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只可惜……隋超是个福大命薄之人,在擢升为侍郎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暴病身亡。
当时赵黼也曾去“吊唁”过。
津门渡是天子脚下第一大渡口,码头上声音嘈杂,三教九流,龙蛇混杂。
赵黼不敢放松,见底下人搬运行李等,他便一手握着云鬟的手腕,一边儿将此事说明。
云鬟听罢,说道:“原来这艾老爷,就是前去投奔隋主事的那名小吏?”
赵黼说道:“应该就是此人了,不过当时我并没有见过他,反而是他的那内人……我无意中曾瞧了一眼。”
云鬟琢磨问道:“她纵然上京投奔,也是个内宅之人,你如何能见到,又如何偏能记住?”
赵黼见她问的详细,那手忍不住顺着腕子往下,竟握住她的手儿,又在掌心里轻轻挠了挠。
云鬟侧目看他,眼神泛冷。
赵黼倒是不好说,看了她这种眼神,只会叫他越发心动难耐。
却很是知机地停了,又笑说:“我正要说呢,当时我去吊唁,她就站在灵桌之后,我无意看了一眼……当时觉着……她看我的样儿有些奇异。”
赵黼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不过一个内宅女子看他的眼神那般,自然也有些印象。
先前在沧州渡头,那女子抬窗一瞥间,赵黼只觉着略有眼熟,却想不起来,直到方才他跟艾老爷说话,那女子又走出来拦挡,那滴溜溜的眼珠子里似透着几分警觉,又仿佛是憎恨之意,这自然是极少见的。
联系他们乃是上京去的,只怕无误。
赵黼便道:“我本要再打听一下他们是否是去投奔隋超的,怕露了行迹,暂且作罢。”
云鬟垂眸道:“我……也依稀记得,当时好似因为隋超的死,有些风波来着……”
赵黼笑道:“你果然也记得?”
云鬟毕竟在王府内宅,听说的不过是底下的闲言碎语,赵黼又不会跟她详说外头的事儿,因此云鬟不免一知半解。
可此事,却是赵黼最清楚的——他在别的上头留心有限,但隋超这件事,非同小可。
当时城内有些流言,说的竟是……兵部隋侍郎的死,跟江夏王赵黼脱不开干系。
这其中却有个原因。
因在隋超出事的前半年,云州方面,辽军又因隆冬将至而进犯边界。
彼时镇守云州的是赵黼的部下何进,何进因跟随赵黼许久,也算是久经战事的,早已经熟悉了辽军的打法儿,因此并不惊慌,只按部就班行事。
谁知正在有条不紊击退辽军之时,兵部忽然下了一道策令,进是命何进迅速出击,歼灭来犯之军。
在冬日出战,本是大忌,毕竟漠北之地都是辽人的天地,地形等也都是他们熟悉,云州军只要将辽军挡住,过了半月,他们自然就退了。
然而兵部竟催的甚急,何进本想传信询问江夏王是否可行,然而因军情紧急,何况一来一去京城,最快也要两个月时间,何进无法,只得遵命。
如此贸然出击,正是以己之短,迎彼之长,很快就一败涂地,出城的两千兵马,折损了一半儿,辽军趁机掩杀残军,追到云州城下,若非守城将领死战,只怕云州也已经沦入辽人口中食了。
这一件事,三个月后才传回京中,赵黼竟不知此事!当下飞马来至兵部兴师问罪。
正兵部也因此事而惶然不已,众人团团围坐说起来,此命令竟是出自侍郎隋超之手。
正在质问隋超之时,赵黼已经赶到,因知道是隋超所为,不由分说,竟动起手来,一众兵部官员忙上来拉扯解劝。
隋超本是个文官,赵黼虽不肯用十分力,将他一推,便已经够他受得。
赵黼又咬牙骂道:“你到底是吃了什么脂油迷了心,你莫非是不灭我大舜将士不罢休?你到底是舜国的人还是辽人?大舜有你这种尸位素餐的官儿,只怕灭亡有日!”
其实早在此事之前,赵黼就有些察觉,仿佛辽军对于舜军的调动安排等,总会事先有些察觉,赵黼暗中怀疑是不是兵部之中有辽人的细作,正在暗暗查找之时,却又生出此事,当下一股火儿都在隋超身上。
众兵部官员听了这样的话,都是胆战心惊,如呆如痴。
隋超被他推得撞在墙上,便摇摇摆摆站起身来,听了他这几句,脸色从雪白转作通红,又慢慢面无血色。
半晌才说道:“此事……我会给众位一个交代。”
赵黼余怒未休,冷笑道:“交代?你且想想,就算奉上你的命,你能不能给云州那些被你害死的千余将士一个交代!”
此后,不出七天,就传来隋超暴毙的消息。
而外头众人竟都说,隋超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先被江夏王殴打了一顿,又抑郁成疾,内忧外患,药石无效,因此才一命呜呼的。
云鬟听赵黼低声说罢,不由道:“这隋超之死,只怕有些蹊跷。”
赵黼点头道:“我虽然深恨此人,不过也觉着他死的太过突然,所以当时我想去瞧一瞧他的尸身,却被那些无知之徒给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