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黼一口应承,便同两个人道别。
且说彼此别过后,季陶然一路送崔印仍往侯府而去,崔印因趁着酒兴,便道:“方才跟世子同行的那少年,看着倒仿佛有些眼熟,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季陶然道:“是么?我倒是并没看出来。”
崔印拧眉苦思冥想,却到底想不出是在何处见过,便叹道:“罢了,想的脑门疼。多半是我眼花看错了。”
不多时来至侯府,崔印下马,季陶然扶着交给门上小厮,崔印见他止步,不由诧异回头道:“不是说要去见你姨母的么?”
季陶然拱手道:“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宗要案,倒是不能耽搁的,即刻要回京兆府看一看卷宗,就劳烦姨夫回去,同姨母说一声儿……我改日必来拜见。”
崔印笑着摇摇头:“你何时来不打紧,只不过也别紧着公务,倒也要好生保重身子才是。”说话间,探臂搂着季陶然脖颈,低低在耳畔道:“你姨母先前曾私下里同我说,让我劝着你些儿……毕竟是这把年纪了,花开堪折直须折……且要及时行乐才是,你若有看中的女孩儿,可别错过了,你若是没有,姨夫给你挑几个极好的如何?”
季陶然知道他吃醉了,便只笑着应了两声,目送小厮扶着崔印进府,他才翻身上马,竟拨转马头,顺着来路而去!
另一方,赵黼陪着云鬟往世子府而回,因想着方才的情形,便同云鬟道:“侯爷醉了,也幸而是醉了,我倒是有些担心,若他认出你来可如何是好?”
云鬟道:“世子也有怕的时候呢?”
赵黼笑:“跟你不相干的事儿,我一概无所畏惧,可但凡牵扯了你,我自要多方顾虑呢。”说到这里,因又问:“方才季陶然的举止有些古怪,你说……他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云鬟想到方才种种,心头也禁不住乱跳,于无可追寻之时,忽地抬头对赵黼道:“世子,你先前说,我可以选择去云州或者留在京城么?”
赵黼正在心底琢磨季陶然的异样举止,闻言眼前一亮:“那是自然了?你要怎么样?”
云鬟道:“我想去云州。”
赵黼大喜过望,几乎就跳过来抱住她。
见左右无人,索性倾身过来,握住她的手儿,放在嘴边亲了口,道:“这才是我的好阿鬟呢。”
此刻两人正在旁边的街灯之下,灯笼的暖黄明光中,云鬟微微一笑。
两人相视之间,忽地听见马蹄声烈烈而来,赵黼松手回身,却见在拐角处,一匹马正立在那里,马上之人在暮色中,有些看不清容貌了。
云鬟也随着回头,当看见来者之时,一颗心却蓦地悬了起来。
两个人驻马原地,那人却打马行来,越来越近,容貌也越来越清晰。——竟是季陶然。
云鬟微睁双眸,手情不自禁地握紧了缰绳,身体之中似有一股本能想让自己飞快逃走……可是却偏动不了。
她本来以为这次回京,纵然遇上昔日众人,也会坦然相对,毕竟这三年多过去了,物是人非,人人都有大变。
但是就在方才,仅仅是隔着夜幕的注视,她竟极不安起来,原来有些人,不管过了多久,依旧无法坦然相待。
赵黼如是。
季陶然也如是。
赵黼微微蹙眉,只得若无其事般道:“季陶然……你、可是有什么事忘了?”
季陶然的目光只在云鬟身上,双眸里似有什么在闪闪烁烁:“你叫什么?”
云鬟不答。赵黼本想回答,却又噤口。
季陶然道:“你们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了么?当街揭破艾夫人被李代桃僵事实的,是一个来京参与铨选的会稽典史,姓谢名凤。我说的可对?”
赵黼拧眉,云鬟张了张口,又紧闭双唇。
季陶然打量他两人,目光在云鬟面上、以及她发间的金钗上逡巡过,最后哑哑地笑了两声:“我如何竟没想到呢……会稽,那可是清辉做官的地方,我只是、不能相信,为什么你们都瞒着我?”
几乎来不及反应,泪已经夺眶而出。
季陶然死死地盯着她:“妹妹,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敢吗?”
云鬟蓦地抬头,赵黼见状,纵马上前,竟将她挡在身后,冷冷道:“季陶然,你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眼前的,只是个铨选未中、即将离京的小吏而已。”
季陶然问道:“离京?去哪里?”
赵黼昂首:“去云州。……以后你若得闲,也可以去云州做客。”
季陶然微微仰头,眼中的泪便斜入鬓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似哭似笑地念了两句,竟拨转马头,更如飞似的离去!
身后,云鬟颤声叫道:“表哥!”声音嘶哑,不似原来。
她急着回马去追,赵黼将她的手按住:“让他去。就此了断,对他反而好。何必再给他痴念。”
云鬟用力抓着胸口,几乎窒息。
赵黼见状,暗中叹了声,才要带她回世子府,忽然脊背挺直,转头看着季陶然离开的方向。
云鬟还未发现异样,便听赵黼急促说道:“阿鬟,你听好……你记得世子府的路……现在快去!不许回头!听话!”说着,狠狠在她的马儿身上抽了一鞭。
云鬟正因跟季陶然重逢又忽别而无法自持,不料马儿被赵黼一鞭,忙奋力往前疾奔,几乎将她颠落。
与此同时,赵黼却也拍马往前,竟跟云鬟背道而驰!
云鬟死死抓住缰绳,正在混沌之时,耳畔忽地听见一声嘶吼,如狮如虎,似遥远,又似近在耳畔。
人在马上,云鬟回头,却见身后赵黼的胭脂马如夜色里一道暗红流光,奔雷闪电般往前而去!正是迎着那厉吼来的方向。
猛地想到了这一声怪吼的来历,云鬟不由脱口叫道:“表哥……”双手死命地将缰绳拽住,转开马头,也沿着赵黼离去的方向,风驰电掣般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