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芍眼中流露怅惘之色,眼圈儿慢慢红了,低低道:“想必姐姐也听说了,近来……先前我同你说的那位保宁侯之子,同我解除了婚约。”
云鬟见她楚楚可怜,只得安抚道:“这个其实不算什么,不过是缘分不到罢了,妹妹何必难过,只怕将来还有更好的等着呢。”
不料顾芍听了这句,便抬头道:“姐姐当真么?”
云鬟道:“自然了,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
顾芍的眼中亮了几分:“是么?可知我也这般觉着。其实那柳家退婚,众人都觉着如丧考妣,可我心里却并不难过,反而轻快,只怕真如姐姐所说,一切自有天意。”
云鬟试探问道:“妹妹如此……莫非心中已经有人了?”
顾芍面上微红,含羞低头。
云鬟心头微跳,低声问道:“其实我听闻妹妹如今在白府内暂住,上下相处的可妥当?”
顾芍道:“虽也不免私底下有些言语,却也甚好,老夫人、夫人奶奶等……多有照料。”
云鬟正想要如何开口才能问起清辉,那边儿可繁因听她们嘀嘀咕咕,说些家常,便甚觉无趣,随口道:“我去摘两朵秋菊回来插着玩儿。”便借故跑了。
云鬟笑道:“真是个急性子。”
顾芍道:“可不是么?不过可繁姐姐这样倒也好,原本她跟我清辉表哥是要结亲的,你可知道?”
云鬟道:“隐约听说过。”
顾芍道:“可惜了,她并没这个福分。”
云鬟听她主动提起清辉,正欲接口,又听语气不太对,便道:“为何这般说?”
顾芍道:“因为……清辉表哥喜欢的是我啊。”说了这句,眼睛直直望着云鬟,唇角勾起。
乍然又看见这般阴冷森然的笑意,云鬟悚然,几乎起身后退。
顾芍却歪头望着她,问道:“姐姐怎么了?如何不说了?你不是想问我清辉表哥的事么?”
云鬟眉头微蹙:“是么?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他?”
顾芍笑道:“我自然一眼便能看出,因为你心里是喜欢清辉表哥的。”
云鬟又是一惊,却道:“我同他且不认得,怎会喜欢?”
顾芍仔细盯了她半晌,道:“你同他是认得的。”她的眼底竟透出一丝冷笑:“不仅如此,你跟舅舅也是认得的……”
云鬟道:“何以见得?”
顾芍盯着她,眼神也渐渐越来越凶狠。
正在云鬟觉着不妙时候,顾芍忽地跳起身来,伸手掐向云鬟的脖子。
她虽看着身材娇小,手劲却竟奇大,且又出其不意,抵住云鬟步步后退。
云鬟待要将她的手拨开,竟然无法撼动?很快呼吸困难,喉咙几乎受不住这种极大的挤压之力,将要碎裂似的。
又听顾芍咬牙切齿般道:“杀了你,杀了你!”
云鬟虽临危,却并不乱,屏息之间,举手一巴掌挥落下来,正打在顾芍的脸上。
“啪”地一声,顾芍侧了侧脸,刹那间,双手力道减轻。
云鬟忙推开她,挣扎出来,抚着颈间只顾咳嗽。
正在此刻,外间张可繁握着几枝秋菊跳了进来,见云鬟扶着桌子咳嗽,忙道:“怎么了?”上前挽住。
云鬟回身,却见身后顾芍站在原地,正望着她道:“姐姐哪里不舒服么?”
满眼疑惑不解,若不是脸上还有个掌印,云鬟必以为方才只是自己幻觉而已。
张可繁见她两人各自异常,却仿佛互相厮打了一场似的,又惊又笑,道:“你们做了什么好玩儿的?早知道如此,我也就不出去了。”
云鬟心中仍暗中警惕,再看顾芍,她却道:“我们只是说话罢了,姐姐不是嫌无趣的么?”
忽然又道:“脸上怎么辣辣地……”举手摸了摸被云鬟打过的脸,满面懵懂无知。
经历了此事,云鬟竟不敢先离开张府,顾芍却说倦了,欲先回,且毫无异样地跟云鬟行礼道别。
可繁命人送走了她,随意把秋菊插在瓶中,便对云鬟道:“方才到底是怎么了?”
云鬟无法解释,只说道:“顾姑娘,似有些反常。”
可繁道:“是怎么反常?”双眼骨碌碌地看着她。
云鬟知道她们两个素有来往,但几番可繁好端端地,毫无察觉,证明顾芍对她并未危险。
云鬟便道:“没什么,我也要去了。”
可繁亲送她往外,又道:“你真的是东宫的阿郁?”
云鬟不答。可繁道:“我虽然没见过阿郁,只听哥哥说过……可是我却觉着,你更像是我认得的另一个人。”
两个人于花园中止步,可繁道:“你就是谢凤谢主事,对不对?”
云鬟忍不住咽了口唾液。可繁道:“你不必怕,我不会说给别人的。当初我听说皇太孙跟一个男人交好,还不忿,当时是太傻了,见了人就火冒三丈,后来细细想想,便觉着古怪,上回你来,我其实就瞧出几分来了。你是刑部的谢凤,也是侯府的崔云鬟,对不对?”
云鬟长吁一口气。
可繁笑道:“我说呢,没道理他就改了性儿喜欢男人了。必然还是你,故而他才肯这样鞍前马后、恨不得捧在手心里似的相待。”
既然已说到这个地步,也不必强说什么。
云鬟道:“张姑娘……”
张可繁却也长叹道:“若是放在先前,我自然是不依,可现在……你放心,我的心已经不在六爷身上啦……何况我喜欢那人,也快要回来了。”最后一句,却喜滋滋地。
门边上,赵黼正躺在车上等候听了动静,忍不住便跳下地来,道:“如何这许久才出来?”
小心扶着上了马车,因打量云鬟,却见她神情虽还泰然,但颈间却很大一团红紫似的,当即握着肩头细看:“这是怎么了?”
云鬟并不隐瞒,便将顾芍方才的行径同他说明。赵黼又惊又怒:“早知如此,我该跟你一块儿,白吃了亏了!”
云鬟道:“不曾吃亏,我打了她一掌。”
赵黼道:“这如何能相比?横竖你已吃了苦呢。”便凑过来,又看了会儿,便轻轻吹气。
云鬟觉着痒痒,不由缩着头颈,道:“做什么?”
赵黼道:“我给你吹一吹,好的快些。”
云鬟不由笑道:“六爷若还有这等本事,到街上开个医馆,岂不是日进斗金。”
赵黼道:“我这辈子只一个人医罢了。别的什么,搬了金山银山,也懒换我一眼。”
云鬟听赵黼又说起歪话,她也怕另生事,正要将发髻打散,便听外头一阵锣响,依稀有人叫道:“失火了!失火了!“
马车本行的颇急,陡然间便刹住了。
云鬟一个不防,猛地往前滑了出去,赵黼忙将她紧紧抱入怀中,才不曾碰到头。
正莫名里,外间那声响越发大了,鼻端也嗅到些烟灰的气息。
赵黼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一看,却见前方楼上,浓烟滚滚,一条青黑色巨龙般腾空冒起。
底下许多百姓奔走乱窜,张皇无措。
云鬟也已凑过来看了眼,惊道:“如何白日失火?”
因马车不能前行,又是这般情况,赵黼对云鬟道:“你别离开,我下去看看。”
云鬟心跳慌乱,忙握着他的手道:“水火无情,别……别靠得太近。”
赵黼笑道:“知道。只看一眼即刻就回来,你也别乱跑,只呆在车上。”
赵黼下车后,云鬟掀起车帘,悄悄往那处看,不多时,便听得有人叫道:“那楼上还有人……”
此刻现场众人都看见了,那楼层的窗户开处,烟尘之中,有人影若隐若现,似在呼救,声音凄厉。
云鬟呆呆看着,不知怎地,心更加有些不祥之感。
吵吵嚷嚷里,忽然一阵孩子的哭声,惊天似的响起,另有人声嘶力竭叫道:“我的儿子,我儿子在上面!”
云鬟惊心动魄,目光转动,便见前方那楼底下,许多人头攒动中,有一道身影宛若苍鹰似的腾空而起,竟向着那三楼火舌卷出的地方直袭而去!
云鬟眼睁睁看着,无法相信,回过神来后,手脚并用爬到车厢边儿上,将车门撞开,又断翅鸟儿似的扑楞着跌在地上,起身便往那边儿狂奔而去。
在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大叫声中,那个人影却一闪便消失在楼中,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烈的滚滚烟尘,嚣张肆意地散了出来。
云鬟死死地捂着嘴,只顾盯着那边儿看,其实只是很短的一瞬,于她而言却似千年。
这般生生地等待千秋中,终于见那道影子自浓烟之中疾风闪电般跃出,从空中翩然落地,怀中抱着一个看似五六岁的孩童,正哇哇地哭叫。
赵黼将孩子交给那恸哭着扑上来的妇人,尚未来得及说话,一抬头之时,却见人群之外,是云鬟呆呆地站在那里。
赵黼一惊,即刻推开人群,大步往她的方向走去。
那许多百姓围着他,有的盛赞,有的道谢,有的跟随……赵黼一概不理。
他的双眼只盯着她,终于径直走到云鬟身边儿,皱眉问道:“你如何出来了?”
眼前这张脸原本明净的很,因闯入火场,烟熏火燎,又不知碰到什么,此刻额角下颌处都染着尘灰,甚是醒目,也是从未有过的情形。
云鬟仰头望着,举手给他擦了擦,却紧闭双唇,说不出一个字。
赵黼不言不动,任凭她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揉来揉去,她仿佛很有执念似的,竭力要给他擦拭干净。
而他也看清她的眼圈通红,泪珠在里头滚来滚去,宛若春花朝露。
长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汹涌。
光天化日,千目所视。
赵黼握住她的手,右手在纤腰上轻轻一揽,旁若无人地深吻下去。
周围轰然声动,如潮水涌来,却又极快退得干干净净,仿佛穷年兀兀,天地乾坤,只剩二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