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句话,蓝海星的脚步微顿转过身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这么早就回家了?”
楚乔四有些张嘴结舌,抓着头道:“大概,大概是咱们心有灵犀吧……”
“你又翘兰花指了。”蓝海星说了一句就转过了身。
楚乔四连忙甩了甩手道:“海星,你住这儿,我总觉得提心吊胆的。要不,还是上我那儿去住吧,我另外租了房子,不和楚医生一起住。”
他见蓝海星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并不回答,于是出去给她倒了杯茶又进来试探道:“或者,我给梦梦打个电话,你去她那里再住几天?”
听见容梦霜的名字,蓝海星抬起了眼帘突然问道:“你知不知道容梦霜就是清水镇人?”
她一句话说完,楚乔四手里的杯子就倒了,水顺着透明的茶几流了满地。
楚乔四满面懊恼地道:“手滑,真是!”他说着就弯腰去抽纸巾。
蓝海星看着他,好像看到了他们初次相遇的情境,楚乔四也是这么一副张皇失措的样子,那时他正被学校里的不良少年追赶。
因为不想惹火上身,这种小混混的事情她并不想掺和,所以每次她瞧见了也都选择视而不见,或者绕道而走。
或许她跟楚乔四真的有些缘分,又或者她瞧见他被打的次数多了,有一天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他被打得有点可怜。
那也是个临近年关的大冬天,天上还飘着小雪。
蓝海星上学的时候在巷子口又见到楚乔四被人教训,于是就在隔壁小卖店买了包摔炮,然后脸上裹着大围巾站在巷子口激怒那些混混,等小混混朝她追过来时,她就将手里的摔炮朝着一边砸了过去,混混们本能地朝着另一边闪去,瞬间滑倒在地滚成了一团。
“还不快跑!”蓝海星挥手朝被人打得蹲地抱头的楚乔四喊道。
楚乔四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两个人一通乱跑。
等确定两人安全,他们才精疲力竭地坐在人行道上,楚乔四问道:“你丢的不是鞭炮吗,他们怎么都摔倒了?”
蓝海星喘着气回答:“你没听过水往低处流吗?昨天上午也是小雪,下午只出了一会儿太阳,低处积的水多肯定还干不了,昨晚有零下四五度,所以一定会有积冰,我摔鞭炮不过是确保他们会踩到冰面上去。人跟狗斗就要多动脑子,知道吗?”
楚乔四连连点头,哭得涕泪横流。
蓝海星瞬时就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了,这么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男人,难怪小混混们要追着他欺负了,她连忙申明:“喂,我可不想招惹是非,救你也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明白吗?!”
可楚乔四好像从此就认定了蓝海星,她上哪儿他上哪儿,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他从此拾起了勇气反抗,逐渐变成了个擅长打架的狠角色。
谁能想到一个在巷子里被几个小混混欺负得泪流满面的人,最后成了一名刑警。
谁能想到在十年以后,蓝海星才第一次恍然意识到,这个在人来人往中始终留在她身边的人,这个对她言听计从,总是对她藏不住秘密的人,也许对她撒了个弥天大谎。
——那就是她究竟是谁。
“你说梦梦是……清水镇人?我没听说过啊,不过清水镇又不远,也不是没这种可能。”楚乔四边擦着桌子边嘴里嘟囔着,却听见外面传来一声门响,他抬头,发现蓝海已经开门离开了。
蓝海星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走,直到油尽,她忽然明白,那些想要回到原点的人,都只不过是因为找不到出口。
清晨的犬吠声将趴在方向盘上的蓝海星惊醒,她抬起迷离的目光,看见医院看门的葛大爷养的阿黄正对着围墙上的一只猫卖力地吠着。
她推开车门,下车向着医院办公楼走去,路过门卫室的时候,葛大爷照例热情地打了个招呼:“蓝医师啊。”
她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走进办公大楼,在卫生间里用水清洗了一下脸,清醒了一下自己昏沉沉的脑袋,然后走到办公室打开窗户。
早晨医院很安静,偶有几只鸟雀声,也是浅吟即止。
蓝海星双手插在口袋里,沿着病房前的长廊走着,病人们已经起了床,护工们正在分发早点。
有些病人发现了蓝海星,很夸张地打招呼,有些则视而不见,只顾喃喃自语。
“张丽娜,你最近睡眠好些了吗?”蓝海星停在了一个床前。
张丽娜从床上跳了起来,抓着蓝海星拉到一边偷偷问:“蓝医师,你说如果我请人杀了我,怎么样?”
“请人杀了你?”
张丽娜道:“自己上吊跳河都下不了手,安眠药蓝医师又说不可行,我不如花钱雇个人来杀。”她偷偷附在蓝海星的耳边道,“或者我什么时候溜到三楼去。”
蓝海星低头写着病历笑道:“你自己对自己都无法负责,又怎么指望别人来对你负责,三楼的病人就更别指望了,比如312的老太太,也许她只负责狠狠咬你几口,而不负责把你咬死。”
张丽娜愁眉苦脸地道:“蓝医师,我是不是没指望了。”
蓝海星收起笔道:“不,你快可以出院了。你现在会开玩笑了。”
张丽娜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自己的头发:“蓝医师,你说做人就是辛苦,活着辛苦,死也辛苦,可是死着辛苦,辛苦一次是一次,但活着辛苦,就是辛苦一次又一次,那干吗还要活着?”
蓝海星合上了病历本,想了想才道:“因为人生是个彩蛋的游戏,只有坚持往前走,才会找到那个告诉你所有活着意义的彩蛋。”
她出了病房的门,沿着长廊慢慢走着。突然,她顿住了脚步,转身便看见了傅识,他正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等他走近了,蓝海星才发现傅识眼圈有些发黑,脸色也有些发黯,好像整晚没休息过:“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随便出去转了转。”
“去哪儿转了?”傅识追问了一句。
“这个很重要吗?”
“很重要。”傅识顿了顿道,“秦重死了。”
蓝海星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死了,怎么死的?”
“淹死的,他昨晚把车子骑进了河里。”
“他喝醉酒了?”
“没有。”
“因为……路不熟?”
“他有骑车健身的习惯,那是他常走的一条路。”
蓝海星脸露困惑之色,喃喃地问:“那、那是为什么?”
“据目击者说,好像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条大狗,秦重惊慌失措之下才把车子骑到了河里。”他顿了顿道,“听着,警方一定会问到你昨天为什么跟秦重起争执,你直接说是因为你发现了那张名单。”
“我发现了,可是……”
傅识打断了她低声道:“你就说这张名单是我跟秦重两人做的,你只负责请朋友提供了点资料,但并不知道有那张名单的存在。”
蓝海星眨动着眼帘道:“可是,如果这样……”
“警方会怀疑我,但我没有杀秦重,问心无愧。”
“为什么要这么做?”蓝海星低声问道,傅识一向洁身自好,从来不肯沾惹是非,许梅子已经是他此生遇到的最大的风波。
傅识看着蓝海星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因为我承诺过。”
“承诺?”蓝海星看着傅识疑惑地问。
“承诺过我会保护你。”
模糊不清的画面又隐约而来,年轻的医师对缩在墙角的女孩子笑道:“你看,这儿什么也没有,柜子里没有,床底下也没有。这样吧,我跟你保证,要是他来了,我会保护你的。”
蓝海星有些失神,傅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往前走去,低沉地说了句:“警方已经来人了,就在院长的办公室里。”
“警方……”
“无论发生什么,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其他院里会想办法。总之无论问你什么问题都不要慌张,听懂了吗?”
“警方……还会问我什么?”蓝海星有些茫然。
傅识回望着她,略显深邃的眼神里却似流露出无奈:“我跟你说过的,不要涉入那些东西,你为什么不听呢?”
蓝海星无法回答,也许只是因为那些东西拦在了她前进的路上,她看见了,就无法视而不见,因为她是个只会直行的人。
清晨本来是院长雷打不动的晨操时间,但今天他却待在了办公室里。
蓝海星走进去的时候,里面除了院长,还有其他人,除了方睿翔,刘教授,还有一位看上去官衔不低的警官。
“人来了,那我们就先带她去问话。”刘教授好似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院长。
院长难得没有半眯着眼捧他的青瓷茶杯,而是睁着眼一本正经认真地道:“蓝医师是一名很有天赋的心理医师,是一名既有天赋又有医德的医师,这是我们院对她的评语。”
蓝海星从没想过能从她心目中的贪财院长这里得到这么高的评价,即使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还是觉得有些眼热,忐忑不安的心好像一下就落到了实处。
那名坐着的警官明显有些脸色不大好,刘教授叹气道:“警方也只是想要问话,有些问题蓝医师只要能解释清楚就行,希望院长能理解我们的立场。”他转过头道,“蓝医师,我们能请你去问几句话吗?”
蓝海星看见方睿翔看向她的目光,忽然明白了,警方是掌握了什么对她很不利的证据,也许她此去只要给不了警方答案,说不定就会被限制行动甚至刑拘了,所以他们才会如此郑重其事。
“可以。”蓝海星压下心慌,抬起头道。
刘教授推了一下眼镜,好似松了一口气,站起身道:“那就这样吧。”
方睿翔走过来道:“蓝医师,你坐我的车子吧。”
蓝海星坐在方睿翔的车里,看着外面的天空,天是那么蓝,想一想好像一年的最后几天就要过去了,而她却在新年即将到来之际,发现自己对过去一无所知。
方睿翔认真地开着车,从头到尾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蓝海星也没打算在这位敬业的警官身上打听任何消息,所以车里一直都鸦雀无声。
可是直到下车的那一刻,方睿翔突然开口了:“蓝医师,你去清水镇的那个晚上是不是做了其他的事情,你再好好想一想。”
说完,他就打开门下了车。
去清水镇的那个晚上,蓝海星茫然地走在不知哪栋楼的走廊上。
感冒药,半夜响起的推门声,卫生间前戴鸭舌帽的男人,很多画面在她的脑海里轮番转运着,她却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房间里的灯光很亮,蓝海星路过某间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一块白板上贴着的照片,宠物案,水墨小区的伪跳楼案,许梅子的柜中人案,还有小周巷的姐妹案,看起来这里好像是个专案组。
原来警方早就为这些系列案件设置了专案组,蓝海星被带进了隔壁的房间。
“请坐。”方睿翔指了指桌子对面那张单人椅。
蓝海星缓缓地坐到那张椅子上,这个被审讯人的位置,她见朱景辉坐过,见范力坐过,没想到有一天她自己也坐到了这个位置上。
方睿翔跟那名警官坐到了她的对面,蓝海星又看了一眼那扇玻璃,也许那扇玻璃后还坐着其他专家,他们正用审慎的目光审视着她,就像她过去曾经对其他人做过的那样。
“蓝海星,请问你认识范力吗?”
“认识。”
“什么时候认识的?”
“因为宠物案。”
“你的意思是宠物案发生之后还是发生之前。”
“之后。”
“请问你昨天晚上在哪里?”
“昨天心情不太好,所以开车在外面逛了逛,然后回了医院。”
“你昨天跟秦重发生了争执,是为了什么?”
“为了一份名单。”
“是不是这份?”那名警官将手里的文件夹递了过去。
蓝海星翻了几页,点头道:“不错。”
“那你为什么不认识范力?范力之前就在你们抽样调查的名单上。”
“因为抽样调查是以电话的方式进行的,然后以匿名的方式记录,这份名单本来是不应该存在的。”
“但你在事后去找了范力。”
“我没有。”
“然后你操纵范力,杀了贺强。”
“我没有!”
那名警官转过头瞥了一眼方睿翔手边的资料:“那你怎么解释这个?”
方睿翔从资料夹里拿出一张照片问:“这是七月十日你在南郊附近街道违章停车的罚单,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会将车子停在那里吗?”
蓝海星看着那张单子,脑海里竟然一片空白,她说道:“我不记得了,可能是病人回访,我记不清了。”
“但医院的记录里并没有显示你那天有回访哪位病人。”
“我记不清了。”
方睿翔顿了顿问道:“蓝医师,你对宋立诚还有印象吗?”
“没有印象。”蓝海星看着照片道。
方睿翔又递过来一张照片道:“你真的没有印象吗?你曾经向水墨小区的保安打听过宋立诚的住址。”
蓝海星看着那张保安的照片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印象。”
“蓝医师,请问本月二十五日晚,你在哪里?”
“清水镇。”
“你在那里度过了整晚吗?”
“是。”
方睿翔又拿出了几张照片,将它们在蓝海星的面前意义摊开:“可是根据收费站的记录,你在当天六点半左右,重新返回了榕城,另外在周向蕊抢救医院的停车场里也发现了你车子的进出记录。”
蓝海星睁大了眼睛看着照片里的人,那个头戴鸭舌帽,身着男式夹克衫的男人——却是跟她一模一样的脸,以及完全陌生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