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巴上的力道太大,带着不容质疑的意味,路远远隐约间感受到了从身后人身上传来的火气,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我不仅知道他做过什么,我还知道医院做过什么,警察做过什么,法院做过什么,没有谁能够在害了别人之后,在法律的判决下全身而退,如果有,就足够说明他是无辜的。”
“他分出一半的水果给你的儿子,是把你的儿子当朋友,你的儿子吃了没泡过盐水的菠萝后过敏死亡,你可以去质问你自己的儿子明知道过敏为什么还要吃,也可以去质问小贩为什么不泡盐水,路远远不过是其中最无辜的一环。”
“哪怕是最无辜的那个,他也为自己付出了代价,法院判赔的三十万足够弥补他的过错,我身为一个事外人,不能理解你失去孩子的痛苦,但你的痛苦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来压迫别人的理由,现在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构成了对路远远的侵害。”
说到最后,司铭的眼底里已经带了不耐。
他从不爱管别人的闲事,也很少一口气讲这么多话,按他的脾气,该直接把人请到警察局,让律师去解决。
可是他一看到路远远缩在原地动都动不了的蠢样就觉得恼火,在洗手间躲他的时候利索的很,躲别人反倒不敢了。
司铭在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他在见到路远远的第一面起,就蛮不讲理的把路远远划分到了自己的地盘里。
这个人是满身伤痕也好,痛哭流涕也好,都得是他弄的,别人伸手来碰,就会轻而易举的激怒他。
激到他浑身的倒刺都跟着立起来,直接亲自下场。
他下场了还不够,还要掰着路远远的下巴,让路远远也好好看着。
路远远被迫昂着脸,司铭的手太大,他从鼻子以下都被抓着,只有一双眼露在外面,直直的和别人对视着。
“一味的退缩和忍让解决不了问题,你就算是死在他们面前,也换不来他们的宽容和原谅。”司铭的声音低下来,从他的脑袋上落下来:“你可以愧疚可以弥补,但没必要让他们一直践踏你。”
那时候正是中午放学的时候,六月的太阳十分灼热,昨天刚下过雨,空气里还有尚未消散的土腥味儿,学校门口的树随着风哗哗的摇摆,宽厚的手捂在他的鼻尖下,麦田的气息在他手指尖传来,路远远喘不过气,只觉得耳朵一阵嗡嗡的响,远处有下课的铃声敲响,响彻整个校园,成了“铃铃”的背景音。
路远远听得最清楚的,是司铭带着几分不耐的最后一句话。
“路远远,他们会疼,你也会。”
他们会疼,你也会。
路远远脑袋里只剩下了这几个字。
从事发到现在,他像是地沟里的老鼠一样人人喊打,每一个人都指责他,每一句指责都汇聚在一起,最后凝成了一块用指责形成的大石头,盖在他的脑袋上,让他呼吸不过来。
而现在,有人亲手把他头上的石头攥成了粉末,久违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路远远虽然还是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但他的心里却早就卷起了一场狂风巨浪,所有的束缚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撕开,他从不见天日的深渊里爬起来,重新嗅到人间的味道,已经枯死的内心像是抽条出新的枝桠,迎着风轻轻地晃。
但除了他之外,在场的别人并不是这种感觉。
那位母亲被司铭的话激怒了,又一次冲了过来,这回直接被保安拦住了,幸好那位丈夫依旧木木的站着,不动,否则两个人保安也拦不住。
“看好了。”司铭被对方的嚎叫弄的彻底丧失了耐心,他晃了晃路远远的下巴,让路远远回过神来,低头问他:“知道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吗?”
路远远怔怔的抬起头,清澈的鹿眼里倒映着司铭的眼,司铭这才发现,路远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眼泪都润湿了他大半只手。
司铭手指力度一软。
他发现路远远除了一张好嘴之外,还长了一双好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