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3(1 / 2)

你似季候风 铁扇公子 11011 字 15天前

chapter 53

强顶着巨大的压力将越父车祸的消息压了三天, 越泽不可能将这个消息永远瞒下去——越父本就是公司的大股东和董事,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作信息披露,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直到粤海那边传来消息, 越岭经过医院四十八小时的术后观察,如今已经安然无恙, 只要好好静养待身体恢复就好。

听到这个消息,越泽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脱了力一般。

他打电话给董秘,告诉对方可以将一早拟好的公告发布了。

公告发布之后,会引起怎样的哗然越泽已经不再花费心神去考虑, 他只希望这个消息一能瞒住早已年迈的越奶奶, 二能瞒住尚在医院中的越岭。

果不其然,公告发出去后十分钟,集团上下和外界皆是一片震惊,越泽倒也罢了, 旁人打探消息也不敢打探到他这里来。

倒是凌助理, 电话就没停过, 一时间相熟的公司老总纷纷打了电话来问事件详情, 就连那些研究员、基金经理也辗转找到了凌助理的联系方式来询问详情。

越泽光是听着便觉得累,尽管一开始他已经同凌助理确定了口径, 但并不妨碍他此刻觉得厌烦极了。

他看了凌助理一眼, 沉声道:“关机吧, 让所有人都关机。”

越泽只是觉得疲倦, 心脏的位置空茫茫的。

什么都别说, 什么也不想说。

越泽在公司一连待了三天, 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 也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此刻下巴上都冒出了密密的青色胡茬,看上去的确是邋遢又落拓。

期间季融融倒是每天都会打电话来,问他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越泽这边答得好好的,挂了电话却是一切照旧。

也就是到了此刻,他要回越宅看一趟奶奶,这才进了办公室后面的休息室洗了个澡,将脸上的胡茬刮干净了,又换上了身干净的新衣服,这才动身回了越宅。

家里的佣人倒是早得了他的禁令,关于越父车祸的事情是一概不准对老夫人提起;而今天公司的公告一发出来,越泽便让家里的管家谢绝一切访客,势必不能让任何闲杂人等来越奶奶面前嚼舌根。

越奶奶对此倒是浑然未觉,早上起来后先是侍弄了一早上的花花草草,中午又回楼上睡了个午觉。

这会儿老人家刚从房间里出来,正在花园里喝下午茶。

见大孙子来了,越奶奶笑眯眯道:“今天怎么有空回家了?在家吃晚饭吗?”

话刚说完,越奶奶凝神看他,又微微皱起眉头来,语气责备:“怎么瘦了这么多?今晚就在家里吃饭,我让大师傅做你喜欢吃的菜。”

越泽在奶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面上倒是滴水不漏的模样,只是笑:“刚在附近见完一个客户,就过来看看您老人家。晚饭我也和客户约好了,不在家里吃。”

闻言越奶奶难掩失望之色,但还是拍了拍他的手,道:“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顿了顿,老人家又有些惆怅道:“融融也好几个星期没来看我了。”

越泽听了,笑着慢慢道:“她最近在电视台实习,太忙了,我让她晚上给您打电话。”

这倒是件稀奇事,越奶奶笑起来:“她前段时间和我说过,我以为她小孩子脾气,说说就算了,没想到还真去啦?”

越泽点头,然后又将手机拿出来,把季融融发在网络上的那几个小视频找出来,“她做得还挺认真的。”

越奶奶一边接过越泽手中的手机,一边转头让丽姐快去取自己的老花眼镜来。

及至丽姐从楼上取来了越奶奶的那副玳瑁眼镜,越泽也同步按下了播放键,屏幕上的小锦鲤动起来,嗓音清透,一双笑眼弯弯。

越家上一辈没有女儿,这一辈也没有孙女,因此越奶奶从来都是将季融融当作是自己的孙女来看待的。

这会儿看着屏幕上的小丫头,越奶奶是眉开眼笑合不拢嘴——

“我们融融真好看……她三岁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小丫头长大以后绝对是这一代小辈里最出挑的……唔,这下是真的要成大明星了!”

越泽安静听着,面上只是笑,并不说话。

等到恋恋不舍地将那几个小视频看完,越奶奶又问:“融融的节目在几套播?几点?我在家开着电视等她出来。”

一听这话,越泽又笑了。

他平静道:“奶奶,她只是个实习生,资历还浅,上不了电视……这些视频是她们同事放到网上的。”

没想到原来是这样的情况,越奶奶不由得有些失落——

“我刚还想着,等下次聚会的时候,要在那帮老姐妹面前好好显摆一下我们家融融呢。”

顿几秒,越奶奶又重新开心了起来:“不过融融长得这么漂亮,只要她们领导不瞎眼,肯定要让她上电视……你等着看吧。”

越泽看着面前的老人家,唇角仍保持着先前的弧度。

此时此刻,奶奶生活中最大的烦恼,也不过就是原计划好的炫耀孙媳妇计划泡汤了而已。

就这样,一切都不要变,这样就已经很好。

又陪着越奶奶坐了一刻钟,越泽便从越宅出来了。

越父的事情不能提,而越岭手术成功的事情也不必提,对老人家而言,大喜或大悲都是不合时宜的。

越泽这样想道。

***

坐回车里,司机一路将车子慢慢开出了胡同,可越泽却迟迟没有发话接下来要去哪里,司机犹豫了许久,还是问道:“越总,我们现在还要去哪里?”

越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

见他这样,司机也不敢再问,于是又将车子熄火了。

越泽坐在车里,并不觉得难过或是伤心,仅仅只是迷茫。

他还要去哪里,他还能去哪里……所有的这些,他通通要好好想一想。

就在越泽坐在车子里发怔的当口,一辆出租车也横停在了胡同口。

下一秒,出租车后座的车门被打开,一个纤细的身影跳了下来,还没等前座的司机看清是谁,那个身影却径直走了过来,直接“砰砰砰”的敲开了后座的车门。

司机吓了一跳,刚要阻止,可等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刚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的这个人,竟然是越太太。

与此同时,原本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越泽也被这一阵“砰砰”声打断,他转过头,然后便看见了车窗外贴着的那张苍白小脸,正是季融融。

司机赶紧开了锁,下一秒,季融融就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看着眼前的越泽,季融融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就涌了上来。

两个人之间明明只是几天不见,可季融融却觉得像是隔了几辈子一样。

从越岭哥哥被推进手术室之后,这几天来季融融都过得像是在做梦一样——连她都是如此,就更别说越泽了。

所以她在电话里根本就不敢提别的事情,生怕一句话没说对会惹他更难受,只能翻来覆去地挑些没用的废话来说。

这会儿见到这个大活人就在自己面前,季融融心底那个小公主又重新出现了,娇气得有些想哭。

见她这副模样,越泽伸手摸了摸她的耳垂,然后又问:“跑回来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累坏了吧。”

季融融含着泪,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是个要哭不哭的模样:“我……我担心你。”

越泽走之后,她在粤海待了两天,也煎熬了整整两天,一边是还在重症监护室观察的越岭哥哥和年迈的越老爷子——季融融生怕老人家会随时倒下,一边又是待在北京独自一人抗住所有压力的越泽。

季融融长到这样大的年纪,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肩膀上承担了这么重大的责任,负担着所有人的安全。

是啊,越家的所有人都失去了至亲,只有她,哪怕难过,可她的难过终归是不如其他人的,所以只能是她能来主持大局了。

她和越泽才短短几天不见,却明显能看出他瘦了许多,瘦得眼窝都凹了下去,愈发显得高眉深目,也愈发的像越叔叔。

季融融吸了吸鼻子,然后道:“我看越岭哥哥出了icu,看起来应该是没事了,所以就先回来看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越泽的肋下摸了摸。

隔着衬衣,季融融轻而易举就摸到了一把骨头——他在短短几天内便迅速消瘦下去,薄薄的一层皮肉下是硌手的骨头。

季融融原本一直想忍着,想要装不知道,可到了此时此刻,她还是没能忍住,“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

她将脸埋进越泽的胸前,哽咽着断断续续道:“我都知道了,越叔叔他……他不是意外。”

在粤海的这几天,她一直陪着越老爷子。

尽管刚知道儿子车祸这个消息时大受打击,可越老爷子毕竟是经受过几十年的大风大浪,儿子的这场车祸这样突然,他轻易便察觉出这背后有蹊跷。

老爷子活了这把岁数,早已经活成了精,他说有蹊跷,就真的是有蹊跷——秘书去查了,车祸果然不是意外,而是自杀。

可好端端的一个人,明明正值壮年,未来还有无限的好日子可以过,又怎么会一心求死呢?

想到这里,季融融的鼻子一酸,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老爷子能察觉到越叔叔的车祸有蹊跷,越泽自然也能察觉到;老爷子能查到越叔叔是因为什么求死,越泽自然也能查到。

季融融知道,在越泽面前,她是永远不必自作聪明的。

眼泪“哗啦啦”的流着,季融融觉得十分难过,既是为越叔叔,也是为了越泽。

她哽咽道:“这不是你的错,只是……只是越叔叔他太好了。”

听见季融融这句话,越泽却是苦笑了一下。

是啊,只是他太好了。

曾几何时,越泽痛恨他的“太好”,他好到让人连恨他都恨得不痛快、不利索。

临到头了,他依旧没有变,还是“太好”,他不愿辜负任何一个人,所以便将自己彻底辜负了。

越泽向后靠在座椅上,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沉默了良久,越泽终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道:“我以前一直觉得,无论怎样,我一定要为我妈妈讨一个公道。”

他所求不多,仅仅是一个公道而已。

为了这个公道,财富、地位、权势他都可以不要——这些东西他原本也并没有放在眼里。

季融融动了动嘴唇,但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往日的伶牙俐齿在此刻都不作数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越泽睁开眼睛,继续开口道:“可我现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为母亲讨回公道,这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现在……

越泽的声音里有轻微的颤抖:“我对不起越岭。”

季融融握住了他的手,“越泽……”

她的声音里有几分委屈,是为了他。

见她这样,越泽自嘲的笑了笑,然后道:“融融,你不知道……我之前从没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至少在与季融融结婚前,越泽从没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弟弟。

这对兄弟之间的对比显而易见:越泽从小和母亲外祖相依为命的长大,生活不算艰难但也不易;而越岭在完整的家庭里长大,是越家的长房独苗,有满满当当一大家子人宠着他爱着他。

越泽知道,自己这个异母弟弟从小到大拥有的东西已经足够多,哪怕越岭本人并没有做错过什么,可自己的母亲因为越岭而间接死亡——即便他后来回归越家,将越岭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可越泽对他也是不愧疚的。

“我那个时候想,我这样一个人,如果老天从来没有怜悯过我,那我又为什么要去怜悯比我幸运得多的人呢?”

其实对于越泽的处境,季融融一直都清楚得很——他人生的前二十年,不及他弟弟的十分之一幸运。

他成长于那样的境况里,堕落仿佛才是应该的,而像他这样能好好读书、出人头地的,反倒是一桩奇事。

可哪怕心里清楚,这会儿听越泽亲口说出来,季融融还是觉得难受极了。

越泽很少和她说过这样的心里话——他几乎从没在她面前示过弱,这样一想,季融融便愈发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原来他都知道啊。季融融这样想。

原来他知道自己是不幸的,知道越岭比他多得了千百倍的爱……可她情愿他什么都不知道,懵懂迟钝的活着,也许就不会难过了。

只是下一秒,越泽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掌。

看着眼眶里含着一包泪的小锦鲤,越泽不由得勾了勾嘴唇,眼睛里终于浮起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可是我后来发现,我比他幸运得多。”

他一开始将傻丫头从越岭身边抢走,理由冠冕堂皇——季叔叔一家对他有恩情,他并不想在报复丛玉的时候波及到季融融,所以季融融和越岭最好不要有过近的关系。

可到了后来,越泽还是不得不承认,不用那么义正辞严,他只是嫉妒了而已。

越家的继承人位置、父亲从小到大的陪伴,这些他都不在乎,越岭全部拿去也无妨,可是季融融不行。

那是自己五岁那年就认得的小丫头,小丫头有亮晶晶的眸子,会围在他身边打着转叫他“哥哥”,会因为别的大孩子说了他的坏话就去和人家打架,还会把好吃的小饼干留下来和他分享。

她并不是一样东西,可以由越家兄弟俩抢来抢去,但越泽还是没有问过她,便直接将她从越岭手中抢来了——如果有什么是越岭能给她的,那他只可能给她更多。

从越岭手中抢来的这一个她,已经足以抵消过去二十年里越岭比他多得到的所有东西。

越泽看着面前的小妻子,然后继续道:“那个时候我发现自己亏欠了他,但我有办法弥补。”

越岭并不缺其他的,所以他能给这个弟弟的,只有一个健康的器官。

一个健康的器官,也只不过是一个器官而已,和自己已经得到的相比,越泽并不觉得这样的付出算得上是多大的牺牲。

是的,他本来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他要为母亲讨回一个公道,他要丛玉伏法;可他对不起越岭,越岭并没有做错过什么,但生活却被他搅得一团糟,他从他身边抢走季融融,还要他的母亲去坐牢。

没关系,他会补偿越岭。那时越泽的确是这样想的。

他会捐出自己一个健康的器官,让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重新拥有健康强健的体魄。

这一场交易也许不能尽如人愿,可已经足够公平。

越泽本来把一切都设想好了,但他却并没有想到,到头来,付出一个器官作为代价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父亲。

他觉得讽刺,可这一切毫无疑问又的的确确是他造成的:他抢走越岭的妻子、害死越岭的父亲,现在他还即将要越岭的母亲伏法。

现在的他,已经不能再弥补给越岭任何东西了。

越泽还是想不通,死亡对父亲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它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如果他对父亲的死无动于衷,那他是不是也不该对母亲的死那样执着,那样耿耿于怀的寻求一个公道?

如果这件事太过沉重,父亲希望用自己的死亡给一切画上句号,那他还应该继续下去吗?

越泽想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

只是他在这一刻好像突然理解了父亲,置身于这样的境地,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再怎样选择也不得其法。

***

丛玉的电话是傍晚时分打来的。

虽然这会儿越泽已经被她哄着在房间里刚睡下了,但季融融还是拿着手机躲去了书房。

所幸先前丛玉便知道儿子刚做完移植手术的事情,因此她没敢问儿子,而是直接将电话打来了季融融这里——

“融融,家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于这个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甚至差点成了自己婆婆的丛阿姨,季融融的心情很复杂。

只是这短短几天来季融融经历了太多事情,她平静下来,轻声开口道:“丛阿姨。”

见她这副反应,电话那头的丛玉瞬间便失了声。

不知过了多久,丛玉才颤抖着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哽咽问:“新闻上说的……都是真的?”

其实丛玉在越氏集团里有不少心腹,如果只是为了确定新闻消息的真假,她没必要专程问到季融融这里来。

显而易见,她必定是之前已经问过了其他人,但心里仍不相信,所以最后将电话打来了季融融这里。

她想要得到的,只是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是季融融只是语气平静地告诉她:“是真的。”

静默良久,电话那头极低极低的呼吸声。

季融融听在耳朵里,心里想的却是,有些事情,不能只有越泽知道,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受煎熬。

于是她慢慢的开口了:“丛阿姨,他是为了你才那样做的。”

季融融没有说“他”是谁,可电话两端的人对此都心知肚明。

季融融想,自己真的是个很坏的人,越岭哥哥已经失去一个至亲了,可她还是想要丛玉伏法——虽然这本就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

所以有些话,再坏再恶毒,她也要继续说下去。

沉默了许久,然后季融融又继续开口,声音里带了一点困惑——

“从我小时候开始,我看越叔叔就总是觉得他不开心,所以我以前也觉得……越叔叔好像不爱你。”

“可是……你做的所有事情他都一清二楚,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他的心里也许有,但身边再没有其他人。”

“这次也一样,因为越泽拿越岭哥哥的命来要挟你……你们的通话内容他全听到了。他不想你被要挟,所以才那样做的……他不是为了别人,甚至不是为了越岭,他是为你才这样做的……这些你都知道吗?丛阿姨。”

电话那头的丛玉终于泣不成声:“别说了……你别说了。”

丛玉突然想起很遥远的小时候。

她从小就和身边的其他女孩不同,脑子里没有半点情情爱爱,并对此嗤之以鼻。

丛玉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她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去交换——情和爱一文不值,只有看得见的利益才是实实在在的,不是么?

她当初费尽心机要嫁入越家,也并非是为了谋爱。

反正都是要嫁人的,那她丛玉为什么不能嫁最好的那一个?

既然越家总是要有一个女主人来享受这一切的,那为什么不能是她?

在刚结婚的前几年,丛玉从不相信自己会爱上丈夫——因为他实在是太好摆弄了,在绝大多数事情上,他对自己是千依百顺、言听计从。

丛玉自小便很有主意,也相当看不上这种没有主意的人——直到很久以后,她才发现,原来越征并不是没有主意,只是许多的事情,他都是纵着她、让着她而已。

而越征的宽容也并不只是对她,换成其他任何人当了他的妻子,他依旧会一样对待对方的。

丛玉的前半生从未囿于情爱,可却在这之后的十几年里,十分固执地想要在丈夫身上找寻一点他爱她的细微证据。

她已经知道了他对所有人都是一以贯之的好,可她只是想要一点证据——哪怕只有一点,她也想要证明,在越征心中,她是和其他人不同的。

丛玉觉得这实在太过荒唐可笑。

她寻寻觅觅了十几年,临到了这一刻,她才终于确认了这样的事实。

一个她本不应该质疑的事实。

***

越岭是在一个多月才被告知了父亲的死讯。

其实大家已经瞒得很辛苦了——在之前的那些天里,大家不但不敢让他上网,就连放给他看的电视节目和书刊报纸都是经过精心挑选过的,而每一个照顾他的护工,在上岗前都要接受三天的培训,就是怕他们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还好越岭非常的听话,每天都一丝不苟地按着医嘱吃饭睡觉、锻炼身体。

到底还是年轻底子好,即便之前缠绵病榻许久,可移植手术过后,越岭的身体还是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过来。

季融融既为他的身体恢复感到高兴,同时又为他难过极了。

总有一天他要面临那样残忍的真相,到时候他该怎么办呢?

直到丛玉的案子开庭——她是主动回国投案自首的,除了经济犯罪之外,丛玉对自己曾唆使两起故意杀人案供认不讳。

有些事情既然不能瞒着越岭一辈子,那不如早点让他知道。

越岭并没有太意外,在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之后,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季融融几乎要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再说话时,他才开口道:“融融,我总是梦见他。”

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越岭十分频繁地梦见自己的父亲。

他其实真的是很好的父亲,在越岭小的时候便常常陪伴他、教导他,几乎做到了一个父亲能做到的一切。

他们父子俩之间一度很好,甚至好到像是兄弟一般,后来两人关系逐渐疏远,还是在越泽出现以后——可哪怕突然冒出来了越泽这么个哥哥,越岭也并不恨父亲,心里仍然仰慕敬仰他。

越岭知道父亲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因着越泽的存在,两人每每相处时总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尴尬。

既然尴尬,那就不见了吧。

他这次做完移植手术,前后这么多天,可父亲却没来看过他一次,这本就已经给了他不祥的预感。

从手术结束以后,越岭就从没问过任何人的下落——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他不想问别人他们为什么一次都没来看过自己,也许是因为冥冥之中他就害怕得到答案。

在梦境里,他们父子二人永远都是一言不发的安静对坐着——越岭满足于这样的宁静祥和,在梦境中他可以忘掉一切,仿佛自己还在幼时,父亲高大强壮、无所不能,他和这世间的每一个有父亲庇佑的小小孩童一样,无忧无虑,天塌下来也不怕。

越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然后轻声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梦见他。”

***

三个月期满,季融融在电视台的三个月实习圆满结束,正是要告辞的时候。

知道大家平时都忙得团团转,不到十点绝不下班,所以季融融临走前也没请大家出去吃饭,而是给每一位同事都准备了一份小礼物。

收到她的礼物,其他同事都受宠若惊地表示了感谢,倒是闻宋,看见礼物盒子也没拆开,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又将季融融拖到了走廊外面,两道浓眉拧起来,一脸严肃的问:“真不打算留下来?”

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们台的实习生是一律没有转正留用的机会的,但台里再过两个月就要开始校招,他们部门又恰好有编制空缺出来,季融融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实习,到时候通过校招的概率极大。

生怕她会因为脑筋不灵光而耽误了前途,闻宋对她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知道你家有钱,不在乎这么一份工作,但这个机会真的挺难得……别的不说,和你进来的一批同学,人家都削尖了脑袋都想留下来……这个平台真的不错,你在这里积累够了经验,到时候无论是跳去更高的平台还是自己单干,都是没问题的。”

季融融之前早就做好了打算,所以这会儿听见闻宋这话,仍旧是笑眯眯的模样:“是不是因为我的工作干得太好,你们都不舍得放我这样的人才走呀。”

见她这样嬉皮笑脸,闻宋再次板起脸来:“你的kpi可没有完成。”

三个月的时间下来,小锦鲤的美貌并没能让台里新推出的那档网络节目名声大噪,节目的粉丝数量一直停留在尴尬的八万左右,上不去、下不来。

直到上一期的更新放送出去后——因为季融融的实习期满,大部分工作也交接完了,所以出镜节目的换成了部门里的另外一位男同事,这下可好,评论区里一下子就炸开了锅,留言里全都是在问小锦鲤的去向。

等知道那个日常会在节目末尾抱着拳笑眯眯地说“各位观众老爷们点个关注吧”的美貌小锦鲤已经结束了在电视台的实习、可能以后都见不到她了的时候,评论区再次炸了锅——

“其实我早就点了订阅,可每次融融让我们订阅的时候,我都骗她说‘下次一定’,现在再也没有下次了……”

“你们节目对自己的定位这么不清晰吗?没有漂亮小姐姐的话那还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吗?”

“乖巧蹲一个融融小姐姐的私人博。”

季融融这一走,节目的粉丝数量居然还下降了不少,观众老爷们对小锦鲤的喜爱之情可见一斑。

因此当下她便哼哼唧唧道:“这个节目有我不见得很行,但没有我一看就不行啊。”

没想到她都要离职了,闻宋居然都不说点好话夸夸她的工作能力。

闻宋依旧是冷着一张脸,出声教育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小锦鲤:“随便换成什么人他们都会不舍得的……别把平台的光环当成你个人的能力。”

小锦鲤瞬间就蔫了:“……”

好吧,她承认闻宋说得有道理。

闻宋语重心长道:“我们台里的这些工作,你完成得是不错,但你要知道,这些活儿本来就没太高的技术含量,从你们学校出来的智商都不差,换谁来做都差不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叹口气:“所以我才想让你占着位置。”

季融融当然知道他是一心为了自己好,她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刚才只是故意说些俏皮话而已。

见闻宋这样认真,季融融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一派认真道:“我才不是去混吃等死的。”

她眨眨眼睛:“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盯着季融融看了好一会儿,闻宋也终于放松了紧绷着的一张冰山脸。

他伸手揉了揉季融融的脑袋,然后笑道:“行,等你出息了,可别忘记我是带你入行的师傅。”

再回到办公室,将工位上的最后一点东西收拾进一只小纸箱里,季融融便彻底告别了这个自己实习了三个月的地方。

她坐着电梯一路下到地下车库,找到自己的车子,打开车门坐进去,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