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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颂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了。
打开家门,里面漆黑一片,他连着按开好几盏灯,才走进浴室脱下湿透的衣服,全身匀称紧实的浅麦色肌理被雨水镀上一层冷,而这冷意又窜进四肢百骸,不断朝心脏挤压侵蚀。
洗过热水澡后,戴颂仰躺在床上,头顶吊灯的光芒没由来的刺目,他疲惫地抬起手,遮在眼睛上。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的是十分钟前收到的微信。
“学长,我错了,刚才对不起……你有没有安全到家?”
又是对不起。
他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不想从她的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屏幕刚刚暗下去,叮一声响起,再度亮了起来,戴颂伸手去拿,却不小心碰到刚跳出来的那段语音,直接点开了播放,她怯怯的软软的声音,就这么在安静的卧室里清晰响起来。
“学长,你要是再不回微信,我就要打电话了。”
提示音再响,下一条跟着跳出来,自动播放:“如果连电话也不接的话,我只能去外面找你。”
第三条隔了片刻,过了自动播放的时效,戴颂盯着语音后面未读的小红点,屏住呼吸按下去,红枣在里面委屈地对他说:“我很担心……担心你……”
他马上点了停止,到这句为止就足够了,后面的内容,必定是对这三个字的无限稀释,稀释到他连一点点慰藉都汲取不到。
戴颂拨通红枣的电话,才响了半声就被接起,她略显急促的呼吸通过听筒传来,连温热的气息都似乎跟着一起扑面而至,戴颂撑起身体,原本清冽的嗓音掺进沙哑,“我到家了。”
“你还好吗?”红枣被那些沙哑戳得胸口疼,咬住嘴唇,在卧室地上没头没脑地来回走,小心翼翼问,“有没有不舒服?家里有感冒药吧,睡前吃一点预防好不好。”
她软绵绵问好不好,戴颂怎么舍得拒绝,应了声,又说:“不用管我,你自己要记得吃药。”
“学长……”
“道歉的话别再说了,”戴颂闭上眼睛,“你没有任何错,是我逾越了。”
他只想照顾她,却给她平添了心理负担。
红枣的声音变小了许多,“那明天,你还会去幼儿园接庄庄吗?”
戴颂反问:“你希望我去吗?”
“当然!”红枣急促地说,“当然希望!庄庄他……他也会开心的!”
戴颂抓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低声说:“我会去的。”
哪怕只是见一见,听一听,只要每天能接触到她片刻,也比独自熬着时间强过千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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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过后,城市被洗刷一净。
夏天的热度越发侵袭上来,进入七月后,暑假就临近了。
戴颂在课上按惯例布置了考前重点以及本学期最后一篇论文的题目要求,下课后,有学生源源不断地挤到前面来,手里晃着u盘,希望能拷走课件。
系里平常最认真刻苦的男生训练有素地接收到教授眼神示意,立刻心领神会挤到前面去,朝大家拍拍手,“先散了吧,别影响下节课,回去我把课件分享到群里。”
眼看着戴颂拿起书走出教室,挤上来的女孩们齐齐发出失望的长音,本来还想提出跟教授拍个合照的,这下机会都没了!
下个学期她们就没有戴教授的课了,不知道又要便宜了哪帮幸运的小婊砸。
有个短发女生张望着门外,直到戴颂背影彻底消失才急急忙忙说:“哎你们听说没有?教授好像结婚了!”
“开什么玩笑!教授那么年轻,女朋友都没有好吗!”
“喂别乱说啊,当心被群殴!”
短发女生跺跺脚,“我是听高年级学长说的,好像是研究生那边传出来的消息,说戴教授已婚有儿子,连二胎都怀上了!”
众女生纷纷表示绝不可能,男神是大家的,怎么可能消无声息被独享,一边嘲笑短发女生消息失真,一边闹哄哄散了。
戴颂回到学院办公楼,刚迈上三楼台阶,远远就听见庄教授中气十足的训斥声。
“你这混小子!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被训的庄程又换回了舒服的破洞裤脏球鞋,歪在庄教授办公室的木头沙发上,怎么靠怎么难受,呲着牙站起来,“爸,这大庭广众的,您能不能给我留点脸。”
“哪来的大庭广众?!”庄教授嗓音更高,“我又没在操场上骂你!”
庄程瞅瞅大开的门板和不时假装经过朝里面张望的“路人”,心想就这环境,还真不如去操场上。
庄教授气得直喘,“我怎么有你这么不成器的儿子!你看看人家小颂,文质彬彬的——”
哇靠,老爸说别人就算了,戴颂那混蛋,手劲儿大得都能把他掐红了,那叫文质彬彬?!
“人品正直,思想干净——”
哇靠哇靠,这个更了不得!就戴颂那满脑袋弯弯绕,随随便便就把人绕沟里去好吗!难怪老爸都被他哄得团团转!
庄程可听不下去了,直接大步上前,一把揽住庄教授的肩膀,在他背上顺了顺,“爸,可别气坏,我该心疼了。”
庄教授骂声生生一顿,卡在嗓子里,庄程轻车熟路地抱了抱他,“消消气,我先走了啊,晚上回家吃饭,”他走到门口,还特意回头卖弄地眨眨眼,“等你。”
说完,不等庄教授反应过来,他大摇大摆地出门,走到楼梯口,正好迎面撞到上课回来的戴颂,他那点漫不经心的惬意立刻没了,炸了毛似的把战意瞬间拔到最高值。
戴颂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就准备错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