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2 / 2)

碧海燃灯抄 尤四姐 3586 字 16天前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说了不做的,一种是做了不说的,君上就属于后者。这种人吃亏,恶人当得明晃晃,却鲜少有人知道他背后的善举。当初天界还不是他掌权,白帝担心四不相日后会反,执意将他处决,是君上一力担保,才把四不相从刀口救了下来。

明明在玄师临终时恶语相向,让人死不瞑目,结果人家魂魄消散后,他转头就不负所托,将四不相交到了玉清天尊手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性格,一度让大禁非常心疼他,其实君上当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只是大多时候,不肯放下身段罢了。

他也算把边边角角都掏挖出来了,找到一个能让君上在玄师面前露脸的加分项,可惜君上并不领情。

“本君所做的事,不需要拿出来邀功,让她觉得我有刻意讨好之嫌。”

还是面子问题,既然在追求人家,让人家对你有个好印象,难道不重要吗?大禁这个不通□□的也知道里头的玄妙,这位跃跃欲试打算跳入情海的人,竟半点也没有这样的觉悟。

“君上是不好意思么?怕在玄师面前丢失了天帝的尊严,她会看不起您?”

天帝面色不豫,立刻否认,“当然不是。”

大禁就很想不通,“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要面子……君上,麒麟玄师座下有司中,除了螣蛇,还有别的弟子。麒麟一族品貌出众,不说旁人,就说始麒麟天同,当时有多少女仙女神前来求情,君上不会忘了吧?玄师身在花丛,君上一点都不担心么?以玄师还是龙源上神时的性情来说,她不介意两肋插刀。时候要是一久,君上不怕天后彻底变成刀架子?”

他每说一句,天帝的脸便阴沉上一分,大禁最后可谓是“斗胆”了,终于换来君上改变了主意。

“本君将她捉拿回天界。”

大禁目瞪口呆,“拿回来怎么办?强行成亲么?君上不怕她洞房弑君?”

天帝缄默,垂首看手里的小鱼发簪。她曾在一堆发簪里挑中了这支,因为里面的鱼是赢鱼,难道不是对他的肯定么?碧瑶宫里他们也曾相拥,若不是自己顾忌太多,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便不用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了。若论心,他很想立刻捣毁月火城,手刃了始麒麟。可是不行,麒麟旧部尚未全数归位,元凤也未归位,现在行动还不是最佳时机。

筹谋了万年,终究不能因一个女人毁了。原本麒麟玄师也在他的计划之中,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算漏了自己的感情,仅仅这一项,便可能会令他前功尽弃。

罢了……他叹了口气,将发簪收进袖袋。暂且寄放在他这里,等寻到机会,一定要她重新戴回去。

碧云仙宫很大,三十六天之上的宫殿,大约抵得上百个大明宫。仙宫无垠,除了周边分派给了司职的仙官,中心的主殿都因无人居住空关着。

他从排云殿走出去,走在空旷的御路上,放眼四顾,灯火阑珊。他坐拥这世间最大的家,可这家里实在太冷清了,纵然有守卫的兵将和侍奉的仙娥,也不能解他的困顿。

细想想,还是应了玄师最后的诅咒,他富有万方,却孤独无匹。越思量便越生恨,她把他害成这样,有什么道理全身而退!

大禁作为贴身的近侍,不能对君上的愁闷视而不见,因此不远不近地跟随着,以防他随时召唤。

君上往伤心桥去了,桥下便是醉生池。他知道君上或许在怀念渊底的日子,这种时候他再在跟前不合适,便敛神守在化龙碑前,不让任何人靠近。

天上银河迢迢,他掖着袖子看,先前移位的星斗基本已经回到原来的位置,只是星河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清寒,难道也在同情君上的爱而不得么?情这东西好虽好,其实也害人,害得琅嬛君差点坠入魔道,如今又来害天帝单相思。每一个生命的个体都不愿被左右,即便你能操纵一切,也操纵不了人心啊。

软硬不吃,那麒麟玄师也是狠角色。大禁摇摇脑袋,为帝君觉得不值。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有大半个时辰,忽然听见有幽幽的歌声传来,他怔了下,不知是谁这么大胆,敢在碧云仙宫内亮嗓子。恰巧见小径那头有个仙童经过,忙招手让他过来,“谁在吟唱?”

仙童扭头望了眼,“弟子没太看清,好像是陛下。”

“陛下?”大禁很意外,却也不好再多言,摆手把仙童打发了。

心里惴惴的,料想天君真的受了大刺激了。匆匆赶往伤心桥,走到半途忽然顿住了脚,漫天清辉倒映在醉生池中,浮光蔼蔼间,池边有个孤独的身影背倚桥堍,手里拎着酒壶,哼唱一段,便闷上一口。

以歌佐酒固然风雅,但这位是天帝陛下啊!天帝最重行止,以往饮酒只是小酌,像今天这样大口灌下去,真是从未见过。

这事过后,大禁找到了炎帝,把那晚的所见告诉他。炎帝毫不惊讶,反倒稀松平常的样子,“他不高兴了就喝酒,喝多了就唱歌,而且只会一首,我都听腻了。”

大禁觉得不可思议,“我如何从未听过?”

炎帝盘弄着新做的玉笛,抽空瞥了他一眼,“你才跟了他六千年而已,当然没听过。那是他当天帝之前的事,当了天帝整天忙得摸不着耳朵,哪里有空喝酒唱歌。”

大禁摸着额头嘀咕:“不高兴了就唱歌……看来这回难办得很了,君上心里有事,郁郁不得纾解。”

炎帝撇嘴,“不得纾解算什么,分明是心情极端不好。大禁多留意些,好好照顾他,毕竟一个万年光棍,内心是非常脆弱的。”

大禁心情很沉重,歪着脑袋思量了下。炎帝在水榭长廊上踱步吹笛,他忙又跟了上去,“那晚君上唱得含混,我没有听清,不知君上唱的是什么?一定是风微浪息,满江明月吧!”

炎帝听后哼笑,“你说的不是伤心调,是悠然歌。你何时见他真正开颜过?那些笑,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整日忧国忧民,换了我也高兴不起来,他唱的是杏花开后不曾晴,败尽游人兴。”

炎帝优哉游哉去远了,大禁独自站了很久,似乎也体会到了一点君上的无奈。

命定的天帝,不是自己能选的,既然当上了,无法,只好励精图治,不负老天的厚爱。

大禁以前偶尔听贞煌大帝和紫微大帝闲谈,把天君和琅嬛君放在一起作比较,创世真宰的一段话说得非常恳切。他说少苍与安澜有天壤之别,少苍生性悲观,安澜过于乐观。少苍办事,永远作最坏的打算,而安澜天真得很,在他眼里,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置之死地可后生,盲目自信却常伴灭顶之灾,所以少苍可以成为最佳的领导者,安澜只适合过日子。

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了,适合过日子的那位积极带孩子去了,最佳的领导者决定转型过日子。过日子最要紧的是找到合伙人,但这个合伙人之前又被狠狠坑过……所以天帝陛下面临的是死局,恐怕单靠一厢情愿的痴情是不够的,尤其这痴情看起来还十分吓人。

第32章

若说这尘世间哪里景致最美,必定是月火城无疑。

高地浮空,不会沾染世俗的气息。那是一片被所有人遗忘的大陆,曾经麒麟族在这里平静地生活,如果龙汉初劫没有爆发,他们应当继续过着柔软的、与世隔绝的日子,千代万代绵延下去。

主殿空阔的殿宇,回荡着麒皇低沉的嗓音,“当初沉身大地的族人,逐渐都开始苏醒。可是一万年过去,地轴的变动彻底断绝了他们回家的指引。我今日站在从极塔上看,下界一片雾霭,就算他们到了大池边缘,也找不到返回的路。”

人间震荡,地壳改变,麒皇和长情合力筑起的结界,在城池上方辟出了拱形的气层。气层之内空气澄澈,气层之外一片混沌。这混沌不是来自麒麟和凤族的苏醒,而是下界妖魔的猖獗。

长情道:“主上莫急,属下可派遣伏城在从极渊外接引。只要有失散的族人回归,便能为他们指明回来的路。”

麒皇点了点头,屈肘撑在宝座扶手上,修长的指节微张,遮住了半张脸。

他愁眉不展,一双眼里沉淀着山巅之后背阴的光,喃喃说:“鸿蒙初辟时,三大族群统御天地,龙族因最擅于繁衍而至为兴盛,凤族可涅槃也不落下乘,唯我麒麟族,子息上过于艰难,沦为三族中最弱的一支。这两日我想了很多,若是重来一回,可有办法扭转局势,答案是没有。”

这确实是个巨大的难题,上古兽族大多以数量取胜,一个族群成员过少,就是最终走向凋亡的先兆。麒麟三年胎熟,一胎只产一子,这种先天的局限,注定这个族群无法经历任何动荡。现在机缘巧合,一切又翻盘重来,但即便手握生机,也依旧面临同样的困境,依旧无解。

长情沉吟,“主上可想过找回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