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玉在旁边看着他脸上神情的变化, 倒是觉得有趣。
最开始赵泽当街叫他土包子时,衡玉心里没什么其他想法, 主要是因为他没有代入感。
如果是那些被赵泽戳中了心肺的人估计是要冲上去与他理论, 又或者是想要打他一顿出一口恶气。但从头到尾,衡玉都和土包子这三个字搭不上边。
他回头的时候,认真扫了赵泽一眼, 瞬间判断出赵泽身上的服饰做工十分考究, 而赵泽佩戴的玉佩虽然没有他的材质极品,但也是难得的美玉,如果不是有钱有权的人家是绝对寻不来这样的美玉的。
而官宦世家的子弟, 会看不出他这一身非同寻常吗。
衡玉觉得这几处疑点有些意思,他琢磨着这些事可能牵扯到了一些后宅阴私,一想到这,衡玉又有些没了兴致。
所以衡玉随手把糖葫芦递给赵泽,就带着小福子离开了。
直到在酒楼里听到柯晋刚刚说的那些话,衡玉才又起了几分兴致。
户部尚书赵松他其实熟得很。如今的皇后,原来的三皇子妃就是赵松的嫡长女,赵松本人既推崇嫡皇子继承制,又有他嫡长女的因素在,偏向于裴衡雍是很自然的事情。以赵松的城府自然不至于对衡玉出手做什么,如果被景渊帝知道肯定落不得好,所以当时赵松把姜家咬得十分紧,以至于好几次衡玉都能碰到两位舅舅过来和他哭诉,偶尔去淑华宫时,还能赶上姜老夫人的哭诉。
因此对于赵松,他真的是一点儿也不陌生。
“小福子,我们走吧。”衡玉已经吃了个半饱,他招呼小福子一声,绕过赵泽就往楼梯走去。
小福子答应了一声,跟在衡玉身后离开。
赵泽就站在楼梯口中间,把衡玉的去路挡住了。见到衡玉直直往楼梯口走过来,赵泽下意识往边上一闪把位置给衡玉让开,等衡玉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酒楼门口时,赵泽才突然反应过来,嘴里喊了句,“哎,你等等。”
衡玉听到从二楼传来的声音,脚下不停,“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摇着折扇就离开了。
但他是在逛街,又不急着离开,赵泽和他的小厮跑出酒楼往两边看了看,他的小厮就指着酒楼不远处的一个摊子道:“少爷,在那里。”
衡玉正在让手艺人帮他做一个糖人,没过一会儿他就察觉到自己身边杵了个人,这人也不陌生,就是赵泽。
赵泽原本还想等衡玉开口问他为什么要追着过来,但衡玉什么话都没说,完全视他为无物。
赵泽觉得心底有些憋气,但山不来就他他还能不去就山吗,赵泽想了想,一点儿也不委婉问道:“你是何人?”
衡玉接过手艺人递来的糖人,舔了一口,对甜度十分满意。
“赵景是你何人?”听到赵泽的问题,衡玉突然出声问道。
赵泽脸色一僵,“是我大哥。”
赵景,户部尚书赵松嫡长子,景渊三十一年二甲进士,现在正在翰林院里熬着资历。
原身当年既然有志于夺位,对一些大臣家中的子嗣情况都是了解的。据衡玉所知道的情况,赵尚书只有一个嫡子一个嫡女,并没有赵泽这么个嫡幼子。
但赵泽却能和嫡子沾上边,除了是继母所出的嫡子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了。而他不知道这么个人,那就只有可能是当年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然后赵泽被送走了没有在京城长大,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所以他的人才没有把这件事打探清楚。
衡玉不是个喜欢戳人伤口的人,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好像刚刚那个问题只是他随口一问。
结果赵泽却是纠结上了,你点头是什么意思,而且为什么你突然要提及赵景。
能认识赵景,赵泽算是知道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看来他又撞上铁板了。
为什么说“又”,自然是因为往事有些不堪回首了。
“我对你如此不客气,你不生气吗?”
衡玉突然顿住脚步,两人站的位置很靠边上,不必担心影响路人的往来。
衡玉偏过头,望着赵泽那双眼睛。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说它漂亮,是因为这双眼睛十分纯粹,没有心机闪动,不像刚刚的柯晋那样带着堕落颓废,也不像衡玉的眼睛,有时候总会流露出几分岁月铭刻的印记。
虽然人是傻了些嚣张了些,但是对于这种自己没有拥有的美好事物,衡玉总是愿意多几分包容的。
“你不懂人情往来,认不清形势,根本没办法当一名合格的商人。我能认清这一点,你父亲自然也能认清,所以他根本不信你的志向是去当个商人。你相信吗,如果你是个与你父亲无关紧要的人,不管你去做什么,就算你站在他面前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他也能眉梢都不动一下,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
原本很精神的赵泽一时间有些沉默,他抿着唇,直直看着衡玉,等着他后面要说的话。
“因为你是他的儿子,所以他才不允许你这般自甘堕落。为什么要行商,你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去吸引他的注意力吗?”
衡玉没再说下去,赵泽沉默片刻,突然低低说道:“他只是怕我堕了赵家的声望。”
他的嫡长姐,是当今皇后娘娘;他的嫡长兄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仕途坦荡。而他母亲被送到庙堂青灯古佛了却余生,他还没记事便已经被送到老家,由老管家看着长大,十四岁那一年才被接回到京中。
虽然衣食无忧,他的用度全都是比照一部尚书嫡子的用度,赵松在这方面十分大方。但也就仅此而已,赵松只舍得给予钱财,却吝啬于给予关注。
赵泽一直在父亲的漠视中活着,他其实只是想得到一些关注罢了。
虽然他现在的很多行为在别人看来就像个跳梁小丑。
“读过《庄子》吗?”衡玉的话题跳跃得太快了,以至于赵泽根本没跟上他的思路。
只是随口一问罢了,衡玉也不需要赵泽的回答,他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庄子》里面提过,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我为什么没有生气,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但如果你想知道,那就努力往上爬吧,等你到了一定高度之后,不需要别人给你答案你自己也能悟出来。”
朝生夕死的菌类不知道一月有开头一天和最后一天,蟪蛄不知道一年有春秋,因为看不到,所以不了解,所以赵泽才有困惑。[注]
但赵泽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就好像天上的雄鹰是不会在意地上的蚂蚁对它的看法的,雄鹰搏击九天,纵使知道蚂蚁嘲笑它,也只会一笑而过,只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九天之上。
这就是衡玉不在乎赵泽看法的原因。
他早已强大到不在乎他人的评价与看法,因为那些人与他根本不在一个高度上,这样的评价与看法本来就是有失偏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