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摊子很简陋,油纸伞基本都是小心摆好搁在地上,老人没有撑伞,只是坐在檐下避雨,但是檐瓦并不大,雨水落下来被风吹刮,他坐在底下依旧是被那些斜飞的雨水打湿了衣服。
衣服不吸水,衡玉看了一眼,就知道老人已经淋了很久雨,如今衣服基本都湿了。
“老丈,您这伞怎么卖?”衡玉给小福子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站在几步之外等他,他自己则撑着伞施施然走到老人的小摊子前。
卖伞老人瞥了衡玉一眼。一看他身上穿着的衣服,老人就知道这肯定是一位贵人,那样绵软细致的布料他连摸都没摸过呢。
“回……回贵人,三十文。老汉我已经做了几十年伞,虽然看着很普通,但是很结实,能够用……很久。”老人这才看到衡玉手上撑着的油纸伞,和这位贵人手里那把精致华美又不失实用的油纸伞比起来,他这些油纸伞根本拿不出手。
衡玉却已经蹲下身子,衣摆沾到地上的雨水立马就湿透了。他伸出右手翻找这些油纸伞,神态自若,一点也没理会湿透的衣摆。
“这样的天气,老丈怎么也不多穿点。”衡玉没话找话。
老人嘴唇动了动,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脸上风霜之色十分明显。
没得到回应,衡玉就换了另一个话题,“最近这街上是不是都很荒凉。”
这句话倒是激起了老人的谈性,他一时间也没有顾忌衡玉的身份,而是轻叹道:“可不是,现在灾民就聚集在城外,雨还一直下,大家都怕啊。”
说道这,老人微微顿住,看了衡玉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老汉我如果不是在封城前赶到城里投奔亲戚,现在也在外面住着了。”
衡玉笑了笑。
“对了,这位贵人,听说有王爷来我们扬州了,您知道这件事吗?”老人小心翼翼向他打听。
衡玉温声道:“我知道,这件事是真的。”
“王爷啊,那可是位天大的贵人,他不怕危险吗?”
“因为他不会让扬州发生瘟疫,他来这里不是鲁莽,是自信。”衡玉弯着眉眼,温声与老者说着。
“啊,如果是这样就好了。老汉还记得三十多年前扬州也发生过一场洪灾,老汉的妻子和儿子就是那时候死的。”老人眯着眼,即使过去了三十多年前,再次回想时他的脸上还是带出了几分无法掩饰的悲痛。
三十多年前,江南水灾,瘟疫蔓延,扬州半城荒芜。
“这一回朝廷不会放任扬州不管的。”
衡玉从地上随便拿起两把油纸伞,往小福子那里看了看,小福子立马走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碎银递给老人。
老人颤巍巍接过,“这……不知道贵人有没有铜钱。”他身上没带什么钱,小块碎银根本找不开。
衡玉却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把自己那柄精致的油纸伞合起来,而将从老人摊子上买到的油纸伞撑开。
小福子把衡玉手里的两把油纸伞接到怀里,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
老人目送着他们的离开,知道自己这是遇到好人了。
与卖伞的老人聊了一会儿后,衡玉就不在这条街道上停留了,他命吴府大管事直接带他出城外看看。
接近城门口那一带时,来往的行人已经变多了。不少城里的百姓手里都挽着个竹篮子,里面装着一些烧饼之类的食物,这都是百姓家中的余粮。在官府的号召下,不少人都把余粮挪了出来送到城外给这些灾民。
这时候已经接近了饭点,城门边支起了煮粥的大锅,柴火一直在烧着,熬制着那不算浓稠的米粥。
“扬州城外有多少灾民。”衡玉突然出声问吴府大管家。
吴府大管家擦了擦汗,小心绕过一直守着衡玉的金吾卫还有他的贴身侍卫,走上前来,“回殿下,五万。其余十多万灾民已经被疏散到其他几府。”
“我看了一下,这里最多只有两万灾民,其余三万呢?”
吴府大管家心里一惊,不知道这数量是这位殿下看出来的,还是他早就已经打听清楚的。城门外的人数他们自然是早就弄清楚了,和晋王殿下所言并没有什么出入。
他越发恭敬起来,“回殿下,有一万多青壮年都被安排去抢修河堤,剩下的一万多人则被安排在城外另一处地带。”
这个安排倒是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衡玉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了,粥也差不多煮好了,不需要府衙的官兵指挥,灾民们已经自觉捧着碗去接粥了。
他们的手都没有洗过,碗也是吃过之后随便擦擦就再拿来用了。衡玉看着这一幕,突然偏头去看施元,“你们派几个人去打干净的水来,一边用来给灾民洗手,另一边用来给他们洗碗。”
原本对晋王更添敬畏之情的吴府大管家一听到这话,顿时在心里嘀咕,他可能高看这位殿下了,连温饱都没能解决,那些灾民哪需要这么讲究。
施元几人虽然也有疑问,但是这几天的接触已经让他们知道晋王殿下并不是一个只会风花雪月的年轻王爷,他能吃苦心有成算,如今说出的这些话肯定也有他的用意。
施元他们指挥人洗手洗碗的动静有点大,没多久吴元庆就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了。
他匆匆走过来,远远看到晋王殿下手上撑着的伞时还有些不确定,但当他看到那挺拔卓绝的身影时就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
“殿下……这是不是有些张扬了。”吴元庆小声说着。
吴元庆的衣摆和昨天一样,都被飞溅的泥水弄脏了,衡玉瞥了一眼,对于吴元庆倒是挺高看的,至少这是一位做实事的官员。衡玉先颔首道:“吴大人辛苦了。”然后才回应吴元庆刚刚那句话,“这样做只是麻烦了些,但若是疫病蔓延开,就不仅仅只是麻烦了。”
吴元庆赔笑,明显心里还有些不认同。他做官那么多年,还没听说过有什么法子能够避免瘟疫。
“扬州城内的大夫现在都聚集起来了吗?”衡玉跳过了刚刚的话题,转而问道。
“禀殿下,已经聚集起来了。”吴元庆回道。
“带我去见他们。”衡玉说道。
他过去的时候,那几位扬州府里颇有名望的老大夫正凑在一起小声商量着什么,他们带出来的学徒则安安分分站在后面听着。
殿外有脚步声传来,一点点在殿内变得清晰,那几位老大夫聊得入神,是被跟在他们身后的学徒提醒的。
扬州知府吴元庆这些大夫都认识,而他身边那一位身穿玄色锦袍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