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尽管一瞬,还是叫解忧影绰绰看见了那张脸。解忧便欢喜地叫起来:“爹地,是爹地来了。”
时年心下便也一松。毕竟方才先生的人就在背后与李乐文的手下枪战,所以自然是先生到了。
脚踝便更无法吃重,她又蹲了下去,朝向来人:“先生,解忧没事了。”
她蹲着,也许是更贴近地面的缘故,于是感官能与那个人的下盘更为接近。他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地印入了她耳鼓,她猛地一震,想要起身,脚踝已经如碎了一般地再也不能承重。
她抬头,解忧正欢欣鼓舞地朝着那个人的方向,伸着手。
幸好,解忧悬心她的伤势,所以还攥着她的手,没有直接朝那个人奔去。
时年便是心神俱裂地一声大喊:“解忧,跑,快跑!”
与此同时,她用蹲着的姿势猛地朝那个人飞身扑了过去——
那人的脚步声不对,更没有先生随身的手杖。可是他却有先生的面容!
电光石火之间,她迅即只想到了一个人!
解忧也惊了,在原地怔了片刻,随即便听话地抱着大白撒腿就跑。
幸赖她在莫涯村的时候最爱跟李乐文玩儿躲猫猫,所以她下意识地就朝最近的可以遮掩身形的掩护物跑了过去。
此地虽然树木少,可是遍地残垣断壁,解忧仗着身形小,奔进最近的一年断瓦残垣之后,小小的人儿便失去了影踪。
与此同时时年也已将那人扑翻在地。
那人毫无防备,更没想到以时年小小的体形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道来。
两人就地翻滚,时年曾经被关在黑暗里,从而对黑暗熟悉的经历帮了她。她几乎毫不犹豫地挥拳便打,拳拳都能准确命中那人头部。
反观那人因为猝不及防,且不适应黑暗,防守的时候已经反映趋慢,就更没办法找到准确的方位进行反击。
因此在黑暗的帮助之下,原本可能是不堪一击的时年反倒在短时间之内掌握了主动!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多拖一分钟,也能给孩子多争取一分生机!
可是她的体力却在这拼了命的缠斗里,一点一滴地消耗而去。
原本她方才经过那样的惊魂时刻,一路抱着解忧跑来已是耗尽了体力。这一点不过是强弩之末,迅速地油尽灯枯了。
终于,那个被她按倒狠揍的男子发了狠一记又准又狠的直拳打中了她面颊,趁她面颊被打飞的刹那,那人迅即转身,反而将她扑在了地下。
面颊与瓦砾相撞的疼痛,让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还在呐喊:“解忧,跑,别回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是一阵叮叮咣咣的金石相撞的回声惊醒了时年。
她闻见了熟悉的味道。
属于地下的冰冷潮湿的味道,是潮气与石头多年相互作用的结果;还有在这样潮湿阴暗的环境里金属也生了锈的气味。
当然还有耳边那金石相撞过的铿锵。幽远而空洞地传开去,片刻之后回声又弹回到耳鼓,彼此不绝。
她用力睁开眼。果然,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也许动人类诞生在这个星球上开始,对于光明便有着深刻的依赖。在没有光明的黑暗里,人便连希望都没有了。所以最狠毒的绑架者会将俘虏投进黑暗里,连一盏灯都不会开的。
这个道理是她许多年前还上学的时候,参加爱国主义教育去参观过旅顺监狱。那里头有一间极小极低矮的小牢房,更特别的是没有窗,里边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亮。讲解员说,那间小牢房是鬼子关押最“顽固”、最不肯投降的犯人的。
她那时候小,还不理解为什么就用这样一间小牢房来惩罚最铁骨铮铮的犯人?难道不应该是用残酷的刑罚么?
也是长大之后才明白,那样的黑暗虽然不会叫人流血掉肉,可是却会让人的意志都瓦解,让人的信念一点一点破灭。那间牢房挑战的是人的心理,被关在那里的烈士们受到伤害的是心。
不过,在经历过当年的那件事之后,此时再被投入黑暗,她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害怕和绝望。
她甚至能够凭视觉之外的其他感官,感知到那个人就也在黑暗里。
她便冷笑:“乔治,我知道是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本是乔治最爱的玩儿法。此时他关押时年的地下室,与他之前被皇甫华章关押的那个地下监狱,几乎一模一样。
乔治戴着夜视眼镜,穿过黑暗,凝视着铁栏里的时年。
在黑暗里,在刚昏迷醒来,她竟然还能保持如此的镇定,而且直接说破他的身份,真是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