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早知道朝中的事儿了, 小舅子过来时与他说的, 阿念倒是寻常, 道, “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陛下要如何, 谁也没有办法。咱们做好自己的本分也就够了。”
阿冽道, “真不知道陛下这是不是孝,要说孝,难道只孝顺生母, 置太皇太后于何地?陛下初登基时那几年,可都是太皇太后与内阁主持朝政,咱们纵官小职微, 可总读过几本史书, 若无太皇太后与内阁制衡,陛下亲政焉能如此顺遂?论对皇室的功绩和在皇家的地位, 太皇太后哪样不强于曹太后?陛下如此不顾及太皇太后的意愿, 只论血缘亲近, 当真令人心冷。”
要说以往许多人还只是对曹家不满, 如今朝中许多人, 似阿冽这样官职不高的人,却是因皇帝陛下亲政以来对母族的所作所为而不满了。听阿冽这话, 阿念顿时明白,以往陛下未亲政, 政务皆由太皇太后与内阁处置, 故而,但凡有事,大家习惯性的会看慈恩宫与内阁的应对。故而,陛下年轻疏狂,于女色上未有节制,可还是阿念经常说的那句话,毕竟是年轻人,何况,小皇帝与曹氏女之事,还有个最大的始作俑者曹太后,这一切,都令人对未亲政的陛下有了无数开脱的理由。如今却是不同了,陛下已亲政,一应政令,皆出自陛下之口,但凡政令有所不妥,自然便是陛下的责任。
蠢才不管事还罢,这一管事,简直是暴露智商啊。
阿念早对小皇帝死心了,要说阿念对亲情的认知,简直是与小皇帝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小皇帝对亲娘真是剖心剖肝,眼瞅着江山不知什么时候都得给这对蠢母子祸祸的倒了灶。阿念完全不同,阿念对生父生母冷酷到比路人甲还不如的地步,至于与小皇帝的亲缘,阿念能与这小皇帝有什么亲缘啊。阿念看的,不过是先帝的面子,还有就是阿念身为人臣,身为读书人的良心。
但,人欲作死,神仙难救。
早在柳氏女去庵里祈福,小皇帝一意将曹氏女留在身边时,阿念就彻底对小皇帝死心了。
如今听阿冽这般说,阿念道,“陛下这样亲近外家,虽则曹家复爵没能成,可韦相拦一次怕拦不了第二次第三次,曹家必然要张狂一段时间的。你们都小心些,就曹家这等小人,长久不了。”先帝临终前给大儿子安排的三座依仗,小皇帝如此维护生母,违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又不是只他一个孙子?至于柳家,柳氏女都去庵里了,柳家却一直没动静,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信号。别看小皇帝亲政,阿念半点儿不看好帝党。便是韦相,与慈恩宫共掌朝政时,都能被慈恩宫压上一头,纵如今慈恩宫退居后宫,陛下亲政,内阁权力无所动摇,只是,难道这就意味着内阁能掌控朝局吗?实际上,韦相一介首辅,不是连区区曹家都无计可施么?
阿念虽不在朝中,可不知为什么,或者就是因他不在朝中,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旁观者清了。
阿念非但让阿念小心着些,便是子衿姐姐进宫教导大公主与嘉纯郡主功课,阿念除了亲自相送外,也是千叮咛万嘱咐。何子衿道,“放心吧,宫里有太皇太后呢。”
何子衿一向心宽,结果,却是不幸被阿念言中了。
何子衿是教导完大公主与嘉纯郡主当日的课程,出宫时,遇着一位宫人带着两位内侍半路相拦,请她去寿康宫,说是曹太后宣她过去说话。何子衿哪里肯去,何子衿道,“我现在要去慈恩宫,容后再去寿康宫吧。”
那宫人笑道,“太皇太后这个时辰正在用膳,恭人不如先与我去寿康宫,再去慈恩宫不迟。”
何子衿道,“慈恩宫的差使,实在是不敢耽搁。”
那宫人冷了脸,喝道,“何恭人是要违逆太后娘娘的懿旨吗?”
何子衿也冷了眼,“少拿着鸡毛当令箭,你即说懿旨就拿出来给我瞧瞧!我既不认得你,更不晓得你是不是寿康宫人,谁晓得你是不是谎称寿康宫人的细作,故意败坏寿康宫的名声!”
那宫人能被派出来做事,也是个伶俐之人,只是,在宫里再如何伶俐,也是规矩之内的伶俐。何子衿又不傻,她家阿念抽了曹太后她爹一记大耳光,曹太后把她找去,万一给她两巴掌,她也是白挨着。她反正咬定主意,就是不去。那宫人对两个内侍一使眼色,“请何恭人去寿康宫坐坐。”就要用强。
要何子衿说,这宫人也是脑子有坑,她是什么人,当然,她是四品恭人,这个谁都晓得。但,何子衿同样也是被太皇太后指给大公主与嘉纯郡主的武先生,或者有人觉着,她这位武先生的水分很大,可实际上,何子衿是真的会武功,而且,何恭人的武功虽远不及江侯爵可一剑斩杀敌方大降的水准,但放倒一位宫人与两个内侍是绰绰有余。何子衿却没动手,她担心动手给人留下把柄,她索性一提裙子,撒腿就跑。何子衿是常年缎练身体的人哪,她三十几年,打五岁起,就每早练拳,风雨不辍。现在更是与阿念两人,晨间漫步,偶尔爬山,那身体缎练的,宫人自不必说,刚没跑几步就被甩得老远,两个小内侍倒是在宫里锻炼多年,只是,他们锻炼多是锻炼着怎么服侍人,这种长距离快速奔跑,四条腿加起来都追不上何子衿。要是这时候有个八百米跑步项目,何子衿定能拿满分,她一口气跑到慈恩宫,俩小内侍追到慈恩宫附近,没敢再追。
何子衿经常出入慈恩宫,她进去很容易,太皇太后在用午膳,宫人没让她立刻进去,而是引她到偏殿,还给她上了一份四菜一汤的午餐,何子衿连忙起身谢过。慈恩宫的宫人,都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沉静,这位宫人姓纪,听说是以前服侍纪嬷嬷的人,后来纪嬷嬷出宫,纪宫人就留在了宫里。纪宫人道,“恭人先用饭,一会儿倘太皇太后有宣召,我过来与恭人说一声。”
何子衿道,“麻烦姐姐了。”
纪宫人笑道,“恭人客气了,嬷嬷待我如同母女。”便未再多言,转身去了。
纪宫人待寻了机会将何子衿之事的龙去脉都说与了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紫藤姑姑听,紫藤说与太皇太后知道,太皇太后听到说何恭人是一溜烟甩脱了寿康宫的人跑到慈恩宫来的,微微一笑,道,“何恭人跑得倒是挺快。”
紫藤笑道,“以往江伯爵也说过何恭人神气完足,虽不是一等武功,也是摸到了武功门槛儿的人。”
太皇太后翻过一页书,问,“何恭人用过午膳没?”
紫藤道,“小纪取了一份例饭给何恭人,这会儿已是用好了。”
“那宣她过来说话吧。”太皇太后待人一向宽和,当然,这也得是能入太皇太后眼的人。何子衿福身一礼,太皇太后指了指手边的一把椅子,道,“坐下说话。”
何子衿过去坐下,正思量如何开口,太皇太后已道,“外头人看皇家,多是觉着迷雾幢幢、高不可攀,其实,皇家与外头百姓家,差别也不大。外头的人,有智者,有贤者,也有愚者。你看皇家,也是一样,蠢的,因接触权力,只会更蠢。”
何子衿险没笑出来,她连忙道,“这幸而有太皇太后,要不,我们这样的人,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太皇太后道,“你这样机伶就很好,那几个手长脚长的,慎刑司已去处置了。以后再有你的课程,就来我宫后头的小校场上吧,那里虽略小些,也是样样齐全,我早上晚上用,平日都是不用的。”
何子衿很是感激,道,“皆是因为我的缘故,令娘娘这样操心。”
太皇太后正色纠正,“是因为你这个人,值得我操心。”
何子衿真心认为,许多剖心之言,其实并非豪言壮语,虽然她依旧觉着是沾了阿念身世的光,却是对太皇太后充满感激。
何子衿出宫后,阿念就在外头车畔等着呢,一见子衿姐姐,连忙几步快走地去,拉着子衿姐姐的手问,“不是说晌午就出来,怎么到了这会儿,可是出事了?”
“没有,我好着呢。”待俩人到了车上,何子衿方与阿念说曹太后着人截她的事,何子衿道,“我又不傻,曹太后定是没安好心,我连忙跑太皇太后那里去了。”把太皇太后处置曹太后宫人内侍的事也与阿念说了。
阿念咬牙切齿,“这杀千刀的婆娘!”已是将曹太后恨的不行。要不是江家没啥权势,阿念都想亲自上阵弄死曹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