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来不及多问,见东炎变了面色,便急忙答应一声,扭身就走。原地只剩下小葵跟东炎,东炎向后一倒,靠在门上,仰头,眼前是一盏红灯,在檐下随风摇晃,东炎眼睛一闭,眼前却出现月娥的脸。
为何……会留下如此言语?
东炎不知,一抹光下,他却似能想到,她留下这几行字时候,是何动作,是何表情,她必当千思百想了许久,才决定如此的罢。
她提笔沉思,写道:“倘若大公子能见这留笺,必定是我遭逢不测之事。”
她皱眉略想,写道:“夫人有命,不敢不从,虽知不妥,亦当从容赴之。”
她下笔谨慎,细细地写:“大公子同二公子,虽各有不同,但同为赤子之心……怎奈,君子可欺之有方……世间多少事情,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她停笔,微微一笑,又才继续:“此次我若出事,必定是贼人早有预谋,试图引二公子入彀,此前早有过数次阴谋未果。此番事发,唯一能拦下他的,只有大公子,还请大公子劝住敬安,切勿叫他以身赴险。只须静心,以大公子冷静,徐徐推测,自得真凶。”
她目光下移,添这一行小字:“——月娘顿首拜谢。”
她将笔搁了,必定会松一口气,而面有笑意的罢。
她口口声声唤他“大公子”,叫敬安却是“他”,她的心意可想而知。只是,怎地也想不通,明明她似乎察觉事情会有不对,怎么会仍旧坦然赴险?
东炎闭眸皱眉,眼中酸胀不已。
书房之内,忽地有声响传来,东炎一惊,旋即说道:“来人!”经过方才一番动作,已经有从人来到,东炎说道:“掩了口鼻,进去将里面的人绑了,带到西厅。另把此间窗户打开,不许人进。”
仆人们自听命而去。东炎又看小葵,说道:“你的伤可有大碍?”小葵摇摇头,说道:“幸亏是九爷救得及时,无碍。”东炎说道:“既如此,你将事情经过,细细说给我知。”小葵答应。东炎便去西厅,要审问瑛姐。
瑛姐醒来,便被人绑了,带到西厅,东炎叫人都退下,厅内只自己同瑛姐两人。东炎目光沉沉望着瑛姐,说道:“我敬你自小照顾我,伺候母亲,敬你一声瑛姐,不料你却对我怀着那种心思,且作出如此不轨犯上之事,事到如今,你且将先前要讲的秘事都说出来,我便看在母亲面上,饶你一命。”
瑛姐额头一抹血痕,听了东炎此话,竟微微一笑。东炎说道:“你笑什么?”瑛姐说道:“事到如今,倘若我说出往事,怕是更死的快了。”
东炎本是诈她,听到此时,便问道:“为何?”瑛姐说道:“不消说了,大公子如此狠心,就杀了我罢。纵然大公子不杀我,日后也无我的好日子过。”东炎说道:“你是母亲贴身丫鬟,我同敬安都敬你三分,你不该生那糊涂心思。”
瑛姐说道:“是我生糊涂心思?大公子,夫人大概未曾同你说过罢?——她老早便许了我,将来,要大公子纳我为妾的。”
东炎大惊,说道:“你说什么!母亲怎会如此?”瑛姐说道:“哈……哈哈,我就知此事绝不可能,但夫人既然说了,我便只信以为真,只因相信的话,我会觉得好过一些,大公子不信?那就当我在瞎说罢了。”
东炎镇定心神,说道:“你先前说,什么贱人?谁是贱人……从中作梗的?”话一出口,瑛姐脸上掠过一丝恼怒,说道:“那贱人今夜便命归西天!”
东炎疑心她在说月娥,心头一时狂跳,只得拼命自制,只说道:“你这般说,难道你跟那些劫走母亲跟月娘的贼人有关,亦或者是他们内应?”
不料,瑛姐听了这个,便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极其好笑的笑话。东炎一怔,望见她不屑一顾的眼神,不由心头寒彻。瑛姐说完之后,便说道:“叫无所不能的大公子猜来猜去,倒是有趣。”
东炎厉声说道:“你究竟有何不可告人的?你若不说,改日我便亲送你去大理寺,那里的百般刑罚惩戒,可不是好玩的!”
瑛姐微微一怔,似有些怕,因此顿了顿,才略忐忑说道:“大公子会送我去大理寺?”东炎冷然说道:“如今母亲同月娘生死不明,你涉嫌其中,我自然是要秉公处理。”瑛姐一哼,说道:“夫人不会有事。”
东炎望着她淡然神色,心头又是一跳,却仍冷冷说道:“你却知道,原来你真跟那些人有所关联。——枉费我从小敬你,你竟然是如此蛇蝎心肠之人!”
瑛姐皱了皱眉,低头不语。
东炎见状,便又说道:“瑛姐,你若此刻同我坦白所有,我尚有法子救你一命,倘若你冥顽不灵……我也只得……”瑛姐想了会儿,说道:“大公子,我可以将我所知之事尽数说给你知,但你要答应我一事。”
东炎说道:“是什么?”瑛姐说道:“我要离开京城。”东炎说道:“这个使得。”瑛姐说道:“只怕大公子听闻我所说之后,便不会答的如此轻易。”东炎说道:“如今你可说了?”
瑛姐说道:“大公子一言九鼎,我自然是可说的,其实,我所说的那贱人,并非姚娘子,而是五年之前来侯府那人……”东炎身子一震,说道:“你说什么?”瑛姐说道:“继楼家小姐之后,名满京城的另一个女子,大公子真个儿不记得?”她微微一笑,说道,“那倒是好……那天,她来府内同二公子相见,我奉夫人命,传信给她……不料大公子误入……”
东炎脑中轰然作响。瑛姐娓娓说罢,东炎如坠梦中,只问道:“为何?这究竟是……为何?”瑛姐说道:“这自然是为了嫁祸二公子,大公子尚且想不通么?”
东炎坐不住椅子,只觉得脚下一时乱晃,瑛姐见他面色难看之极,叹一口气,说道:“我说这些怕也无用,如今,我只求……”正说到此,门口一道利箭射进来,不偏不倚,正中瑛姐后心,瑛姐双眸瞪大,向前栽倒。
东炎从椅子上跳起,冲到她身边,将人扶起,问道:“你们在哪里摆布敬安?那个人……她……她……”瑛姐嘴唇哆嗦,眼睛已经不能再眨,嘴形微微一动,却吐不出字,头一歪,便咽了气。
飞冷箭地动山摧
东炎望着瑛姐尸身,怔了片刻,蓦地起身,出到外面,问道:“派去追二公子的人可回了?”话音未落,外面老九匆忙而入,面色惶急,说道:“大事不好,有人说侯爷中途改道,并未去唐家,反出城去了!”东炎身子一晃,便又站住,咬牙说道:“速速备马,我要出城!”
且不说东炎忧心如焚。只说敬安出了侯府,一路向着唐家而去,人到半路,忽地有一人骑马自路边儿上,斜刺里冲出来,敬安皱眉急忙刹住去势,那人拨转马头,身影一晃,笑道:“谢侯要救人么?别找错了地方,有胆跟我来罢!”
敬安目光一动,说道:“你是何人?”对面马上那人,黑巾蒙面,不露真相,说道:“谢侯不信?接着!”手上一扬,有一物脱手而出,直奔敬安面上去,敬安伸手轻轻一接,顿时惊了一惊,却见那东西,正是先前谢夫人片刻不离身的佛珠子。
敬安怒道:“好个胆大妄为的贼人,人在何处?”那人见敬安信了,哈哈一笑,伸手在马屁股后面用力一鞭,向外滚滚而去。敬安急忙命人追上,将到了城门口,此刻天黑,城门本是紧闭,不知为何,竟然门洞大开,敬安叫道:“守将何在!”拍马上前,眼睁睁就见那人冲出城门,扬长而去,敬安大怒,再叫:“守将何在!”蓦地一怔,却见在城门旁侧,歪七竖八,倒着些人,却正是自己麾下之部无疑。
敬安一见,恨得银牙紧咬,身边两个将官留下,便安排后事。敬安只带几个贴身之部往外追那狂徒。
大约行了有七八里,马都有些乏了,周大催马上前,说道:“侯爷,这贼人怎会如此轻易现身,恐怕此乃诱敌之计!”敬安说道:“我岂不知?然而此人手上有母亲的佛珠,那定然是跟此事有关无疑了,就算真是诱敌之计,难道就怕了他不追了么?”道理的确如此,周大便不言语,一路风驰电掣,又追了三四里地,才停了。却见前方乃是一座高山,两边山岳耸立,正是西郊的坠香山。
那蒙面人拍马直向前去,敬安人在山口上,便停了下来,那人见他不追,就也停了马,回头叫道:“谢小侯,你怕了么?”
敬安一做手势,身边几人向着两侧山上各自行去,只周大仍在身边,敬安便说道:“人在何处?你究竟有何诡计,只管用出来便是!”
那人哈哈一笑,手一挥,身后黑暗之中,自有一人骑马而出,怀中却抱着一人,只低着头不做声,亦看不出面色如何。蒙面人便说道:“谢小侯,你看清楚,这正是你心爱的人。”敬安心头一震,叫道:“月娘!”那人却不语。
敬安说道:“倘若是她,叫她答应我一声儿。”催马向前十几步,那人说道:“且慢,我知道谢侯武功超群,若是近了来,我等却抵不住。”
敬安说道:“我母亲大人呢?”
蒙面人说道:“令堂安然无恙,只等勾销了侯爷这笔账,自会恭敬送回侯府。”
敬安说道:“什么帐,你且说。”
蒙面人说道:“这也无他,乃是一笔合算买卖,我们只叫这小娘子跟令堂的命,换侯爷一条命便是了。”
敬安不动声色,说道:“原来你们仍旧是想要我命,好说……然而此地暗淡无光,我怎知道你手中之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