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对面站的是谁,怀里坐的是谁,心里想的又是谁——没半点关系。
这厢众人心里门清,但不会有人说出来扫大家的兴,嘻嘻哈哈哄哄笑笑,相安无事,开心就好。
氛围本来一直如这般融洽,直到座中一位无意地扫了一眼亮起屏幕的手机,他的眼球猛地一顿,“啊”地惊叫了一声。
迎着其他人眼底藏着的一点不愉,那人脸上的表情还没淡去,抬起脸来僵着舌头开口——
“方之淮,今晚回国了……”
这泳池的西南角落,陡然安静了几秒。
“啧,阴影再临啊……”
半晌后,不知道谁悄声念叨了句。
众人听了,面上未必回应,心里却都是大点其头。
何为阴影?
——在他们这种煊赫门庭里,互相间的攀比一点都不比普通家户少。而阴影就是那种无论在任何方向上,永远能稳稳地压住所有人,并且让被甩在后面的这些,拼尽全力追赶都无法望其项背的令人绝望的存在。
方之淮就是阴影里面的典型。
凭借着与年纪不符的深沉心性和卓绝能力,那人几年前还没出国的时候,就已经是金融周刊的常客、家喻户晓的青年才俊,而这几年那人不在国内,消息却一点没少通过媒体在国内发酵——
提高了多少子公司业绩,扩增了多少市场份额,打了如何漂亮一场竞标战,实现了如何成功一场资产重组借壳上市……
从最初的不服气,到惊叹,再到麻木,少了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壮感之后,同辈的这些人已经对“方之淮”这三个字产生了一种近乎晚辈对长辈的敬畏。
刚开始还有长辈们数落自家的纨绔子弟:看看人方家那个小子……
现在没人再说这话——方家独子几年之内的成绩,比起世交的几家长辈也毫不逊色,若是被自己家纨绔儿子怼上一句“比您怎么样”,大概得给长辈们噎得背过气去。
于是现在得知,这么一片铺天盖地的乌云又要压到脑袋上面来了,欢腾的一场聚会莫名生出点诡异的悲壮感来。
“方、之、淮……”
此间静默里,顾静忽听得身后杜文瑾将那个名字慢慢地念出口来。
对方的声线平静,可顾静敏感地从中嗅出一丝异样——如暴风雨将临时的海面,平静之下不知藏着多少惊涛骇浪。
顾静没敢去问,其他人倒没那么多顾忌,旁边一人好奇开口:“算起来杜家和方家算是走得近的了,听闻杜少的大哥和方之淮还是相交莫逆,那杜少和他也是旧相识了?”
“旧相识?”
杜文瑾垂眸而笑,左手里高脚杯转了半圈,猩红的浆液被他送到嘴边一饮而尽,空杯斜向下垂在沙发的扶手外,一滴浆液挂在杯壁边缘,摇摇欲坠。
杜文瑾慢慢地舔过上唇。
“不,不认识。”
“……”
其后场子里逐渐回暖,歌舞依旧,唯独杜文瑾再没说一个字。
他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透明的玻璃顶棚之外的深蓝苍穹,音乐与喧嚣于是再未入耳,仿佛只剩下他和那片要让他跌落其中的夜空。
夜空里面有影绰的星光,还有几点像星光一般的飞机的频闪灯。
杜文瑾蓦地掀起眼帘,拍了拍腿上顾静的后腰,顾静识趣地到一旁,杜文瑾站起身来,笑意恣肆。那双桃花眼的眼角,淡褐色的泪痣在瓷白的肌肤上、炫目的灯光下,似乎也沾了微闪的星芒——
“诸位,换场,去‘夜未央’。“
场中静寂片刻,而后哄声四起。
一个小时后,“夜未央”私人会所。
负责接待杜文瑾等人的主管神色有些为难:“杜二少,十分抱歉,红酒馆今晚已经有客人了。”
之前所说“包场”只是这帮少爷之间的玩笑,“夜未央”这个级别的会所和设施建筑显然不是他们这些人聚一次就能包场的分量,但其名下分馆很多,红酒馆便是其中比较出名的一个。
虽然没有会所包场的前例,但包下一个分馆还算正常,眼下显然便是这种情况。
杜文瑾还未开口,旁边有人递台阶:“杜少,我看大家也不是非红酒馆不可,不如问问顾影后,影后说不定喜欢什么别的分馆?”
令众人意外的是,素来这方面随性的杜文瑾摇了摇头,没借这个台阶,而是似笑非笑地看向主管:“‘夜未央’的红酒馆里几条红酒长廊,难道还全被坐满了?”
主管犹疑地看了杜文瑾一眼:“人满倒不至于,但那位客人强调不能有外人打扰。”
“那位客人?”杜文瑾嗤笑一声,掀了眼帘,凉凉地看了这主管一眼,“我大哥?”
主管脸上一怔,显然没想到杜文瑾会猜得到。
“你是觉得,我杜家兄弟不合到互相得算外人了?”杜文瑾仍旧凉笑着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