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止有意外发生,戚弦特意抱了琴出门,找到谢景洋时,他正站在悬崖边。
秋风佛动他如墨的发丝,夕阳的余晖撒在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他身材消瘦而修长,灰色的长衫挂在身上,更显得空荡荡。
他站在那里,只要往前踏一步,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戚弦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
“谢状元,你答应过我的……”
话说出口,她才惊觉自己心里充斥着恐惧。她怕那个记忆中的身影真的化身成鹤,就这么飞往远方再也不回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谢景洋微微偏头,那双深刻却无神的眼睛望着远方的一片苍茫。
“九月七日,我亲眼看着母亲、长姐,以及家里一干下人在市集被斩首。起初我求三皇子饶过他们,后来求他允许我去收尸,然而至今我也不清楚,他们到底埋身何处。”
他言语中的悲伤,震得戚弦心口一抽一抽的疼,“既如此,你更不应该……谢家只有你了!”
谢景洋继续道:“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亲手捆了罪魁祸首,让他跪在同样的地方忏悔,然后用同一把刀斩下他的头颅。”
“呵……我六岁写诗九岁作赋,十八岁三元及第,弱冠之年成为太子心腹,治水患平饥荒……可这有何用?最终不过是连家人都保不住的偷生者。”
“不是的!”戚弦声音颤抖,“你活下去,我们一起去报仇!不仅仅是为谢家,更是为了大夏的百姓,你忍心看着他们在暴君的手下受尽折磨么?”
“你知道么,我有多想回答,我不忍心百姓活的颤颤巍巍,我不忍心大夏江山断送在暴君之手。但是,又能如何?我甚至连此刻的时辰都不知道,又如何实现太子四海升平的理想。”
“你会好起来的,莫将军说……”
“幽真居士。”谢景洋打断她的话,语气稍微平静一些,“当年,太子最爱穿一身常服混迹于市井之间。他曾说,读十遍《治国》,不如亲口去问百姓的需求。他不仅参与文人的诗会,还经常去兵营检阅士兵,他认为文臣武将是国之根本。”
戚弦黯然,“太子若是顺利继位,一定是贤明的君主。”
若是太子继位,那谢景洋也会是流芳百世的忠臣。奈何天意弄人,贤君英年早逝,忠臣也被逼为反贼。
“谢状元,太子已逝,若你再随他去了,那还有谁能将他的志向延续下去呢?”
“诗会的曲水流觞,朝堂的指点江山,猎场的意气风发……”谢景洋淡笑道:“若是能回到当年,该有多好。”
戚弦心口一震。
回到当年,这不正是现在自己能拥有的幸运么?
上一世浑浑噩噩,到死前还觉得谢景洋是个十恶不赦的奸贼。
若不是重来一次,再次遇见他,又怎么会知道,他遭受婚约背叛,经历毕生志向被粉碎,甚至眼睁睁看着亲人惨死,自己被折断翅膀,丢进悬崖最深处碾为尘埃。
戚弦抱紧怀中的琴,深呼吸压下心中纷乱的情绪,思索着该如何劝他。
“若是能重生,太子怕是比任何人都想重新活过来,而作为他最信任的臣子和伙伴,你仍然活着。”
戚弦试探着上前,慢慢靠近他。
“谢状元,我已经帮你把玉佩交给莫将军,并且向他打听到一位医毒双绝的神医,我会想办法找到他,治好脸上的伤,你愿意和我一起么?”
谢景洋问道:“你相信那位神医?”
“坚信。”
谢景洋闭上眼,笑了笑,“似乎从一开始,你就相信我会好起来,并非安慰,而是真的相信。”
戚弦也笑了,“我不仅相信你会好起来,还相信你会延续太子的意志,带来一个太平盛世。”
“既如此,我便信你。”他说。
夕阳落进山坳,天边的云被染成血红色。一群飞鸟越过悬崖,飞向山的另一边。
晚风扬起他的发丝,抚上那张苍白俊秀的脸。
有几缕墨发粘上他泛白的唇,戚弦下意识伸出手,想帮他撩开,却听他开口。
“其实,我是听到有奇怪的声音,才走到这里来的。”
戚弦的手停在半空,“什么声音?”
问完后,她凝神听着,有风声树声和虫鸣声,期间还夹杂着虚弱的咕咕声。
“这声音……似乎是鸟叫?”
“嗯。”谢景洋点头,“近来一直没下雨,我本想在山上感受风向,试着判断天气。结果听到这声音,便跟着过来了。”
戚弦:“……”
那你刚刚为什么一副准备跳崖自尽的样子,还说一堆稀奇古怪的话?!
似乎感觉到她的郁猝,谢景洋轻笑道,“当然,将心底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感觉轻松不少。”
“……如此甚好。”
转身时,戚弦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看来,她最担心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凭借优秀的耳力,很快找到声音的来源,竟然是一只被藤蔓缠住的鸽子。
藤蔓上长着刺,戚弦小心翼翼将它解救出,“它似乎受伤了,我们带它回去处理伤口吧。”
“你似乎很擅长照顾伤患。”
这是因为曾经见过太多人受伤,不过她不打算细说。
流亡的那段经历,她不愿提却也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