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大人, 不如咱们都不要兜圈子了, 开诚布公地说实话?”石咏直起脊梁, 抱着双臂, 冷冷地看向贾雨村。
贾雨村吞了一口口涎, 勉强让自己镇定, 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年大将军想要的, 其实是我家祖传的二十柄旧扇子,是也不是?”石咏果断摊牌。
贾雨村点头,“是!”
“他即便抢这二十柄扇子到手, 也不知道这扇子该怎么用,所以让你来诓骗我,让我将关于这扇子的一应秘密, 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是也不是?”石咏继续问。
贾雨村:所以到底是我来问你,还是你在审我?但是他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道:“是!”
石咏笑道:“所以你拿了一捧雪来见我, 要我相信如果我不合作, 拒不说出关于这扇子的秘密, 你们就会让我摊上个抄家问罪的大祸, 是也不是?”
贾雨村见石咏当真是“开诚布公”, 顿时笑了,又点点头,算是一概承认:“茂行兄, 老实对你说吧, 适才是我不好,说了些还未发生的事儿,但我须提醒你,听我说的那些,你不也是……怕的吗?”
石咏笑着骂了一句:“事关家人,你特么难道就能不怕么?”
贾雨村也笑:“是,我是凡夫俗子,我也是怕的。可是,石大人,你真的这么倔强?为了区区身外之物,家中妻儿老小的安危都可以不顾了?石大人,我劝您,念在家人的份儿上,您还是……”
贾雨村不知不觉地用上了敬语,不知为何,他越是劝,越觉得心底发慌——石咏的态度太过深不可测了,而今日之事,他越发觉得哪里不对。
石咏紧紧地盯着贾雨村:“贾大人,很感谢你今日前来做说客,并带消息给我……”
贾雨村望着石咏面前放着的那枚玉杯,一时间心里直发毛:石咏哪里是感谢他带了消息来,分明是感谢他带了这枚玉杯出现,而带消息给石咏的……哪里是他,分明是这枚玉杯么!一想到这儿,贾雨村不由得连腿肚都渐渐抖了起来,原本想再将这枚玉杯收起带走的,却不知为何他再也不想碰那枚妖物。
石咏继续盯着这一位,道:“但好教贾大人放心,但我石咏天性如此,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心里有底,这一场较量,我一定会赢。”
他早已拿定了主意,这条路虽然注定先抑后扬,但若是他走得好,便可永保不再受年羹尧贾雨村等人骚扰,世人也不会再觊觎他石家的几件珍物。所以他将这条路走得一往无前,这番话他亦说得十分霸气。
石咏话一说完,忍不住扭头望向桌面上那枚玉杯,脸上刚硬的表情也换了去,反而冲玉杯得意地一笑,说:“一捧雪,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话说得很硬气?”
贾雨村见了这副场景,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脚步踉跄,从室中夺路而出,心中唯有一个字——“妖物,是妖物!”他差点就喊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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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用的东西!”年羹尧急着进宫面圣,听了年富转述,冷然道:“那个姓贾的,看着精明,实则婆婆妈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姓石的炎炎大言,装神弄鬼,唬他两句,就吓得什么似的了。”
年富问:“父亲打算怎么办?”他们父子一般,心气儿一样高傲,对石咏根本不屑一顾,也从没将贾雨村放在眼里。
年羹尧任由侍从帮着穿上官袍,将衣扣一枚一枚系好,一边回答年富:“根本就不需费那么多的事,直接告他私匿前朝大内珍物,算是逾制,家产直接抄没,人直接下刑部大牢,严刑峻法之下,还有什么不肯说的?”
没有半个字废话,年富已经全明白了,登时笑嘻嘻地道:“父亲说的是,这般将人好吃好喝地养在步军统领衙门,难道还当个菩萨供着不成?”
年羹尧点点头:“是这个理儿,我今日面圣,便提此事。明日这扇子的事儿就结了。”
年富紧跟着问:“父亲,前儿个夜里咱们的人潜入石宅,只寻到了那枚玉杯一捧雪,扇子却一件也不见踪影。您看,要不要稳妥些,问出扇子的下落之后再向圣上请旨也不迟。”
年羹尧摇头:“等到皇上下了旨,直接带人去外城查抄便是。若是石宅里搜不到,那对不住,忠勇伯府旁的赐宅,海淀的院子,就一起抄。”年羹尧说得干脆,年富闻言立即点头,准备去安排。
年羹尧则前往养心殿面圣。雍正此刻正坐在养心殿殿后的小书房内批阅文书,见到年羹尧,雍正推了推鼻梁上驾着的玳瑁边眼镜儿,很是欢喜地招呼:“来,亮工坐下!今日是会试之期,朕刚刚拿到了这第一试的卷子,此刻正想找你说说话!”
年羹尧坐在雍正对面,毫不客气,三言两语,径直将石家“藏匿前朝大内之物”的事儿说了,最后道:“皇上,臣冷眼旁观,皇上自在潜邸时,便对此人青眼有加,时常照拂,但臣以为,石咏如此行径,恐怕有负皇上厚望,皇上不宜姑息,当严惩不贷才是!”
雍正闻言,抬头看了看年羹尧。年羹尧觉得皇帝从镜片后面看过来,正冷冰冰地打量着自己。这位饶是在疆场上杀伐征战惯了的大将军,也忍不住被这凌厉的眼神所慑,不由低了低头,道:“请皇上明鉴!”
雍正终于叹了一口气,将鼻梁上的镜片摘下,托在手里望了望,道:“当初朕还在藩邸之时,眼神就已经不大好。石咏还在造办处当差的时候,就想法子给朕配过眼镜……”
年羹尧早先的一股气势被雍正压制住了,原本想要再说些耸人听闻的,听了这话便怔怔的,再难继续,只听雍正淡淡地道:“亮工,朕也一样记得你,朕在藩邸时,你已是封疆大吏,朕得你之助良多,与石咏所擅长的这等小道不可同日而语。”
年羹尧登时扬起下巴,心道,若论起君臣知遇,世间再比不上雍正与他。石咏那点萤火之光,又岂能与星月争辉?
“可是朕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与石咏计较,一贯摆出咄咄逼人的态度呢?朕记得,朕还未登基之时,你已经对石家人不甚待见……”
年羹尧一躬身道:“皇上,臣对石家并无偏见。若非无意得知石家人逾矩私藏大内之物,臣也不会在皇上面前提及此人。”
雍正渐渐提高了声音,对年羹尧道:“那么,以前你在岳钟琪上表请封的名单上划去石宏武的名字,是否也是全无偏见?”
年羹尧一时语塞,雍正冷然道:“朕即位之初,就再三提点过你,用人当慎,切忌结党营私,切忌摒弃打击异己,而提拔趋炎附势之辈。你再看看你如今。”
年羹尧万万没想到,自己提起石家藏匿私物,竟然惹来皇帝这样一连串的反诘,心内不忿,当即道:“臣想那石咏也必是趋炎附势之辈,否则如何这等年纪便得皇上圣心嘉许,无功得高位,有过亦不察……皇上,臣不明白,请皇上指点臣迷津。”
雍正听见年羹尧如此傲岸的一番话,坐在他对面,愣是气得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半晌,自己推开炕桌起身,从书房架上取下一只宽大的函盒,冲年羹尧笑道:“你说的前朝珍物,莫不就是指的这些吧!”
年羹尧一惊,抬头见雍正将那只函盒推到他面前,函盒打开。年羹尧一见那盒子里的东西,登时愣在原地。
“康熙五十九年,石咏已经将扇子的事向朕和怡亲王报备过。当时是朕与怡亲王一起将此事禀报了皇考,是皇考命石咏将这二十件旧物妥善处理,成为今天这般模样。皇考都从未下过考语,说石家‘私藏前朝大内之物’,朕是没想到,反倒是你,今日提起这茬儿来了,偏生还这样咄咄逼人,直欲置人于死地。”
雍正的语气里,难以掩饰对年羹尧的失望之情。